第93章 康熙驾崩
作者:绝漳      更新:2022-06-11 07:46      字数:4308
  六十一年的春天过得很快, 仿佛刚刚回暖不久, 就进入了初夏。
  四月份, 胤祯作为抚远大将军奉命复莅西北军中——自从去年冬天为胤祥庆生小聚之后, 琬华也只在今年正月他过生日时、以及康熙的万寿节分别见过他一次,此后便没再见到了。
  犹记得正月初九那日, 胤禛与她受邀而去。说起来, 琬华还是头次见识了贝勒的庆生宴有如此排场。宾客中显贵如云, 席面无数, 戏班子从早唱到晚, 整个贝勒府前院、后院、花园等到处皆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同座的老五福晋那拉氏在她耳边叹道:“老十四这气象,真是如日中天啊。”
  琬华微微一笑:“他这么些年都在西北驻军,甚是辛苦,都没好好过个生日。今日如此,想来也是皇阿玛默许的。”
  “这倒也是。”那拉氏说道:“老十四也是大有出息了。”
  胤禛同十四喝了两杯酒,当着众人的面儿,十四倒是对胤禛和和气气的。听了一会儿戏,瞧着老八、老九、老十那桌觥筹交错兄弟和谐的样子,再看看这满堂推杯换盏的热闹劲儿, 想起十三独自在府里对雪自斟的情景,他的面上便淡淡的起来。
  早早地,携了琬华, 告辞回家了。
  康熙今年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连御门听政甚至大朝会全都在畅春园进行, 已经很久没回紫禁城了。
  往年万寿节时, 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康熙六十大寿,皇三子胤祉组织皇子皇孙们为康熙制作了巨幅的万寿诗紫檀屏风,颇为壮观。除了那年之外,每年万寿节都是各自送上贺礼敬奉孝心。
  今年胤禛花了不少时间完成了一副万寿字图,琬华再把它绣在屏风上面。三月十八康熙寿诞的时候,老爷子看了这屏风,很高兴,又赞了几句老四两口子琴瑟和鸣,让自己很放心。
  琬华偷偷瞧着老爷子强自支撑的样子,想起从前他来圆明园赏花时精神矍铄的情景,再看着眼前的他如此苍老憔悴,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酒宴之后,众人又陪着康熙听戏。琬华寻了个空儿,以出恭为由离开花厅出去透气。
  花园里有一小片桃树,此时花开正繁。芳菲嫣然,蜂蝶争舞。琬华走到近处,见着满地花瓣,再看看枝头上依然笑傲春风的桃花,微微叹了口气。
  “四嫂为何在此叹气?”十四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伸手接住一片落英,问道。
  琬华淡淡一笑:“我想着这花同人一样,都是天地间的生命。尽管花落有时,但它终究在枝头傲然盛开过,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人也是一样,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只要在世时做过一番成就,亦不枉此生。”
  “不过花无情,人有心。”十四摇了摇头说,“有的人并不甘愿一生只是做一番成就。他还希望能青史留名,希望在他生命消逝之后还能在历史长河中有一个清晰的位置。否则,人与这些庸庸碌碌的花草蝼蚁何异?”
  沉默了一会儿,琬华颔首:“你说得对。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与花草蝼蚁没有差别。”
  十四嘴角漾起一抹笑容,抬眸远眺,眉眼间神采飞扬。
  琬华见出来有一会儿了,便告辞离开。十四在她身后忽然道:“你多保重,四嫂。我可能很快就要去西北了……等我回来……”
  “你也多保重。”琬华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截住了他的话头,“西北夏热冬寒,保重身体。”说完就回花厅去了。
  入夏,天气迅速转热,寒暑往来让康熙发热生病了几天。胤禛在他的榻前侍奉汤药,直到他身体有所好转。
  四月中旬,康熙巡行热河。雍亲王府中人也跟着胤禛去圆明园避暑,这也算是王府旧例了。
  这一年,在琬华看来,胤禛比往年要平和沉着许多。钓鱼赏花、练字作画、诵经参禅,或者巴尔图从盛京回来后经常与他手谈几局,越发有些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意味。
  “我现在有些佩服你了。”巴尔图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你一个直系亲王,每日却如此悠闲。你不知道,有些人可着急坏了。”
  胤禛正在跟他的大龙较劲,闻言微微一笑:“顺其自然,无愧我心。”
  “这倒也是,日子总得一天天地过。”巴尔图点点头,“不过,我就是惊讶,你以前那个急躁的性格,什么时候给改没了?”
  胤禛挑了挑眉:“你那都是旧黄历了,这么多年我都时时告诫自己遇事切记‘戒急用忍’四个字,总得有点儿效果不是?再说,还有她呢,”他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草地上正在陪俩孙女玩滑梯的琬华,眼中溢出温柔的笑意:“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莺语绵绵的规劝我、宽慰我、警醒我,我这心情就越来越平顺了。而且,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急躁的样子。”
  巴尔图笑道:“你是有福的。好好珍惜这份福气,一切都会顺遂。”
  “借你的吉言。”胤禛勾起唇角,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
  “你这家伙。”巴尔图拈着棋子的手对着他点了点,揶揄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忍’了这么些年,可别什么时候绷不住爆发了。”
  胤禛无奈道:“你成心跟我抬杠呢。我说的‘忍’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遇事要冷静,心态要平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做起正事儿该雷厉风行的时候你就不能瞻前顾后。”
  “原来如此。那我真是得对你心悦诚服了。”巴尔图挑眉,“有你这番韧劲儿的,可真不多。”
  胤禛摇头道:“我倒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坐看云起、不计得失、悠然自得。可我没你那福气。”
  “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巴尔图白了他一眼:“我刚才白夸你了。”
  琬华新沏了茶端进亭子里,听到下棋的俩人最后几句话,不由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儿你俩怎么互相吹捧起来了?看来是好久不下棋,一对弈起来就互相刮目相看了?”
  俩人都哈哈大笑,巴尔图用下巴点了点胤禛:“可不是,多日不见,他这棋篓子越发臭了,真让我刮目。”
  “你真好意思,我刚才还赢了你了。来来来,再战一盘。”胤禛把残局一拂,敲了敲空无一物的干净棋盘。
  巴尔图看着琬华:“你瞅瞅他,棋臭不说,还爱耍赖。”说着拈起棋子道:“没办法,客随主便,我再陪你下一盘。”
  琬华把茶碗和几小碟糕点放在俩人手边。过了一会儿,戴铎也来了。她便带榕萌和朵朵回了院子,教她俩看书写字去了。
  “玛嬷,四叔什么时候回来呀?”朵朵坐在琬华膝上,数着小指头说:“朵朵都好多天没见着四叔了。”
  琬华摸摸她的脑袋:“你四叔陪老祖宗去热河了,再过两三个月才会回来呢。”
  榕萌抿嘴一笑:“你是这么多天没欺负四叔了,心里痒痒了吧?”
  朵朵对她做了个鬼脸:“我才没有呢!”
  “等天气凉了,你四叔就回来了。他走之前还说过要给朵朵和萌萌带回来一匹蒙古小马呢。”琬华拿着笔勾绘了一匹马的形状。
  朵朵两手撑着小脸,满眼憧憬:“会比四叔的小白还漂亮吗?”
  “一定会的。”琬华笑道。
  榕萌忽然“噗嗤”笑出声:“玛嬷,四叔要认为好看的,一定花得不得了,说不定会带回来一匹花马呢。”
  琬华听到这话,目光落在柜子橱窗里的一对珐琅彩瓶上,不由哭笑不得。那是前两年弘历非要自己设计花样专门要为她制作的瓶子,在她的劝阻下,他放弃了原本绘上百花图的想法,只用了两三种花。然而,当他抱着瓶子兴冲冲送到琬华面前时,仍然把她的眼睛好好刺激了一回。虽说只有两三种花,但每种花的不同颜色和形态的图案占据了瓶身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但毕竟是弘历对她的一份孝心,她又不能把瓶子扔了或者转送别人,亦不能把瓶子压箱底不管,那样怕会打消弘历的积极性。于是只得让人给做了个镶着玻璃的橱柜,把瓶子放柜子里,免得摆在外面膈应。
  九月入秋时,康熙回銮。这中间还去了密云附近。弘历随驾左右,也到这时才回京。
  十月,胤禛奉命带着隆科多等大臣、以及老五长子弘升去察视仓廒。随后,又陪着康熙去南苑行围。
  从南苑回来,康熙又驻畅春园,并且连续好多日没有早朝。就连十月初十这日祀天这种大礼仪,也让胤禛代替他行使。
  八阿哥胤禩贝勒府邸。
  老十来回踱步,焦躁不安;老九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老八胤禩倒似能沉住气,正拿着笔在一张雪白宣纸上挥毫泼墨。
  “皇阿玛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就想着老四?要我说,祀天这种场面,也应该让八哥你去才对。”老十忍不住发牢骚道。
  “住口!十弟慎言。”胤禩用眼神警告他,“皇阿玛英明决策,我等晚辈有何资格置喙?”他瞧了瞧两个垂头丧气的兄弟,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一次祭天罢了,也代表不了什么。皇阿玛的心思我们也猜不透,现如今唯有静观其变了。”
  老九放下茶碗:“还是把这事儿跟老十四说一声,就装作在信里不经意地提起那样,把皇阿玛的身体状况也隐晦地告诉他。”
  胤禩停住笔锋,颔首道:“也好,这事儿九弟去做,当心一些。”
  然而第二天,就传出康熙大渐的消息。所有能去的皇子们全都到了畅春园的康熙寝宫外,等候召见。
  十一月十二,康熙病情加重,甚至连汤药都喝不下去了。皇子们都已经在外面站了一天一夜,但这时候谁都不敢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全都在默默地虔诚祷告着。
  天色渐晚,各处灯火早已经点燃了,照得一地昏黄。
  这时候,康熙身边的心腹太监叫魏珠的,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到胤禛面前,小声道:“雍亲王,皇上传唤您呢,跟奴才进去吧。”
  这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老十忍不住问道:“魏公公,皇阿玛现在怎么样了?”
  魏珠赔笑道:“各位殿下稍安勿躁,别惊扰了皇上。”说完,就打着灯笼,带胤禛快步入寝宫去了。
  此时的雍亲王府。
  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的北风穿透树枝缝隙的呼啸声。琬华披衣坐在灯前,拿了一本《史记》慢慢翻看。
  她想着胤禛这两天都没有休息,接下来几天可能也没法好好休息一下,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毕竟,四十五岁的他已经不年轻了。
  看了一眼房间一角的立钟,显示已经快过零点了。琬华轻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把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书页上。
  前院厢房隐隐传来一阵闹腾声,琬华猛地一惊,忙唤来大丫鬟橘香:“快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丫鬟回报,是弘历做恶梦,还盗了汗。奶嬷和他身边的丫头们一着急,动静儿就弄得有点儿大。
  琬华裹上披风,让蕊香打着灯笼,自己扶着橘香的手往弘历的厢房处去。
  此刻弘历换了睡衣,复又睡下了,只是还睁着眼睛瞪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到琬华进来,坐起身唤道:“额娘。”
  “躺下睡吧。”琬华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额娘,儿子刚才梦见皇玛法了……”弘历眼中泛起水光,“皇玛法要走了。”
  琬华安慰他道:“傻孩子,那只是一个梦。快睡吧,额娘就在这里陪着你。”
  弘历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握住琬华的手,这才稍微安心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琬华回到后院正房。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偎在暖榻上,快要睡着了。
  迷糊间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陈福在帘外禀报道:“寺院宫观在敲钟了!皇上驾崩了!”
  琬华连忙披衣起身,仔细听去,果然四处都隐约有钟声传来。她瞧了一下钟表,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这么看来,康熙应该已经驾崩几个小时了,京师戒严之后,才会允许寺庙道观敲钟。
  “爷回来了没有?”
  “回福晋的话,爷还在畅春园,还没回来。”
  琬华吩咐道:“按照丧礼,把府里上下红色灯笼、蜡烛、对联及所有饰物都换了。治丧的一应物品速速去准备齐全。”
  “是。”陈福行了一礼,就匆匆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