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进退取舍
作者:绝漳      更新:2022-06-11 07:46      字数:3773
  “臣隆科多恭请皇后圣安。”
  “平身。赐座。”
  景仁宫正殿, 身着朝服的隆科多在凳上正襟危坐, 悄悄抬眼望了望珠帘后常服端坐的身影, 心中有些疑惑, 又不免有点儿忐忑。
  若论起亲疏,在隆科多看来, 胤禛这位继室自然比不得元配与自己亲近, 毕竟一个是东府伯父的嫡次子之嫡女, 一个是自己亲兄长的嫡长女。但东西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是佟家的嫡系血脉, 单从这一点说,就没有亲疏之别,令他视同一律。
  只是此刻这个形式的觐见,让他心里充满了猜测。依他想来,若皇后有事垂询,只需跟皇帝说一声,自有懿旨降下;若是拉家常或询问佟府中事,也可召佟府内眷进宫请安,都是常理, 自不必费此周章专要召见自己。更别说是正殿垂帘,几番礼仪都未免,可见接下来的谈话将颇有深意。这么一番想法之后, 隆科多不自觉地打起精神, 一副洗耳恭听的严肃模样。
  这珠帘从外面往里瞧看不真切, 从里面往外瞧却能看得一清二楚。琬华把对方神情尽收眼底, 微微一笑道:“三叔这些年来,辅佐皇上,甚是操劳,身体可还康健?”
  “多谢皇后挂念,臣的身体一直还不错,哪怕偶有风寒小病,也很快就好,不足为道。”隆科多低垂眼帘,拱手施礼道。
  琬华颔首,声音缓和却清晰:“三叔不仅担着朝中重任,还要治理偌大一个佟家,着实辛苦。佟家能有今天的荣光,甚是不易,这其中,三叔的功劳不小。”
  “皇后过誉了。佟家能有今天,隆科多不敢居功,全靠先皇与当今皇上的沛雨甘霖之恩泽,全托皇后贤德之福祉。”隆科多连忙说道。
  琬华道:“三叔头脑清醒,深明大义,我甚感欣慰。不错,佟家能有今天,全靠先皇和皇上的恩宠;三叔能有今天,也全靠万岁的信任和提拔。”
  “皇后所言甚是,臣铭记于内,终不敢忘。”
  “如今的佟家,在皇家外戚中可谓风头无两。我虽在宫里,但对佟府中事,素有耳闻。三叔如今位高权重、职务缠身,难免会对佟家子侄后辈以及所附亲戚、仆从等疏于管教治理,因此,两府中出些嚣张跋扈作奸犯科的事不在少数。”琬华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没有停顿地道,“可别说那都是别人打着佟家旗号有意栽赃之类的话,这不过掩耳盗铃而已。当然,话又说回来,偌大一个家族,哪怕你是神仙,也总有管不到的地方。至少对平辈甚至还要年长于你的,你就没法管。可你想过没有,这一条条一件件,将来若要清算起来,会算到谁的头上?你也是读过史书的,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
  隆科多听到这话,面上虽没什么表现,心中已如洪波涌动、惊疑不定。他不知道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后转述了皇上的意思。难道皇上想借皇后之口敲打自己?想到这儿,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
  “三叔不必多心,今天不过是我想与三叔聊聊家常而已。”琬华用带了一丝安慰的语气道,“如今我虽为皇后、荣冠后宫,但只要一想到佟家诸多事情,就会寝食难安。月圆则缺,水满则溢,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又岂是长久之计。”
  隆科多低着头,道:“皇后说得是,从此以后,臣一定会约束佟家子弟和下人,对他们严加管教,断不会再让他们行作奸犯科有违王法的事情。”
  琬华的声音严肃了几分:“你不是不明白,你是在装不明白。”
  “老臣愚钝!”隆科多慌忙跪下,“还请皇后明示!”
  “身上的担子太多了,该放就得放。”琬华叹了口气,“朝中那么多人,难道除了你,皇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替他分担了?三叔回去好好想想吧。”
  隆科多跪安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景仁宫正殿的宫门,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太监总管陈福提醒道:“日头正烈呢,隆大人还是走廊上吧。您瞧这天气,都快立秋了,还这么热。”
  隆科多没有多说,跟着陈福快步离开了。
  几日后,琬华听胤禛说起,隆科多上了一本辞去步军统领、吏部尚书和总理事务的奏折,因没得到圣喻批示,如今已称病不朝了。
  “舅舅在奏折里啰里啰嗦说了一堆,不过是什么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害怕因此误了差事让朕失望云云。”胤禛坐在铺了竹席的凉榻上,喝了半盏茶道,“他既有这个心,你也该松口气了。”
  琬华拿来团扇在他身旁扇着:“你是皇上,决定权在你。我不过是给他浇点儿凉水,警醒他一下罢了。”
  胤禛从她手中接过扇子用力扇了几下:“皇阿玛在时,曾经就告诫过他要端正勤谨,不可玷污声名。一直以来,他做得也还不错。”
  琬华低垂眼睫,默默听着。
  “他既然提了辞呈,我也不能太拂了他的面子,毕竟是两世重臣了。台面上的事总要做足了。”胤禛喝完一盏茶,终于凉快了些,温言细语道:“你且放心。”
  “嗯。”琬华知道他的意思:隆科多的辞呈奏折是要驳回的,如果隆科多真心想辞,自然还会再上辞呈,如此三番,胤禛方会准奏。这虽是旧礼,也是安定人心之举。“希望三叔能知进退,别犯糊涂吧。”她轻叹一声,“不要辜负你的心意。”
  “多年来大权在握,一朝说放下就放下,可没有那么容易。”胤禛笑了笑,“他若铁了心想辞去要职,我倒要对他高看一眼了。当然,他若留恋权柄,那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苛责于他。”
  琬华帮他捏着肩膀,柔声道:“你知我在担心什么,这么多年了,三叔这个人我已经不够了解,怕他将来一步踏错,失去了你对他的信任。毕竟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外戚权势太大,终不是好事。”
  胤禛握住她的手:“你担心舅舅,担心佟家——娘家势大,搁别人还不知高兴得意成什么样儿,也只有你整日忧心,害怕外戚权势过大对皇权不利,因为你更担心我——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你知道我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更不是什么圣人,舅舅以后若真做错了事,说不得我也难留情面。”
  琬华清楚这话自己可不能展开了说,当了皇帝的人的思维和敏感度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虽说她本是来自于新世纪的独立女性,但置身于这时代的皇权中心,再不会回想那遥远的“平等”二字,所能做的,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已是傍晚了,”胤禛望了一眼窗外,拉着她道,“咱们一起去给皇额娘请安,顺便散散心,别总闷在屋里。”
  “好。”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半个月后,在隆科多再三递上辞呈,且一次比一次言辞恳切,胤禛终是准奏。收回了隆科多的军、政相关的几大要职,保留了他的一等公爵位、太保、一等阿达哈哈番世职以及礼部的闲职。自此,隆科多身上再无实权。
  琬华暗自松了口气,也算暂且放下一桩心事。
  “皇后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来请安的年氏挑着眉笑问道,说话间还扫视了一眼坐在下手的李氏等人。
  李氏从年氏话中听出几分故意的语气,微微皱眉,不由向主位望去。朝堂上的一些大事,她们虽在后宫,但也能听到些风声的。
  琬华淡淡一笑:“确实遇到一件喜事。”
  “不知喜从何来?皇后可否告知妹妹,也让妹妹跟着高兴高兴。”年氏笑靥如花地道。
  “今夏天气炎热,立秋后仍是如此,总不见下雨。前儿,皇上受了些暑气,龙体欠安。今儿得知皇上身体好多了,我自然高兴。”琬华声音和缓,笑道,“这就是头等喜事了。”
  李氏合掌叹道:“果然是喜事,臣妾也为皇上高兴。希望皇上保重龙体,永远康健。”
  年氏没法再说什么,跟着其她嫔妃也祝祷了几句。
  琬华正色道:“皇上心忧天下、国事繁重,众位身在后宫,当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听风就是雨,一些闲言碎语少听少信为好。你们喜欢女红针织的,就多费点儿神;喜欢琴棋书画的,就好好发展这些爱好;还有喜欢做点儿手工物件儿、喜欢看书写字等等,这些都是正道,大家空闲时候多把工夫花在这些正经事儿上。哪怕皇上见了,心里也一定会高兴,不会回到后宫还要头疼心烦。这是其一。其二,眼瞅着将要换季,过了白露,天气就会一天寒似一天,大家都要保重身体。”
  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起来,姐妹们同在一处,早就是一家人了。无论你们各自心里乐意不乐意,这辈子哪怕到死,大家都是这宫里的人。只要不犯糊涂,不做错事,有我一天,自然就有你们一天,所以,互相都真诚些吧。人生在世,总得有几个伴儿,三五好友、两三知己,总不至于遇到烦恼连个帮忙排遣的人都没有、遇到高兴事连个想要分享的人都没有,早晚得憋出毛病来。这毛病不光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的。我作为后宫之首,不希望看到姐妹们走到岔道上去了。”
  其她人越听越入神,一个个都十分专注。就连年氏都垂着眼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到众人散去,琬华留下李氏,同她商量了一会儿弘时今秋的婚事。
  九月二十,弘时大婚。宫里终于多了些喜气。册封的福晋是董鄂氏席尔达的嫡女,比弘时小三岁,名唤和卓,这是个满语发音,翻译成汉语就是“俊俏、娇美”的意思。和卓人如其名,确实长得漂亮可爱,人也很乖巧。弘时新婚后高兴了好几天,被他两个哥哥笑话他是娶了媳妇就乐得合不拢嘴的傻小子。
  立冬后,天气仿佛骤然转寒,一天比一天冷。而随着年羹尧进京陛见,胤禛的火气却是一天比一天旺。
  年羹尧赴京途中,就让直隶总督、陕西巡抚跪道迎送;到京时,他自己安坐马上,王公大臣下马向他问候、王公以下郊迎跪接,他皆不屑一顾;哪怕是陛见皇上,态度也是恃功傲宠十分骄横。甚至到了,军中只知年羹尧不知皇上的地步,胤禛奖赏将士军功,也被传言这是接受了年羹尧的请求。类似的事不一而足,可以说,自从年羹尧赴京开始,胤禛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只是每次到景仁宫,他才感到片刻舒心,哪怕在朝堂受了气也不会带到琬华面前。
  这天,琬华刚起床,胤禛让人送来一整套崭新的胭脂水釉的茶具。
  “今儿是皇后生辰,这套胭脂水釉是万岁爷前些天新烧制齐的,专等今儿给皇后送来。”苏培盛打千笑道,“万岁爷还说,今儿过午,会过来景仁宫用膳,为皇后庆祝芳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