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鹿晓白心中一动。另有深意，可是他的用意何在？仅仅是不想让她担心吗？
  她看向元子攸，他正从架子中拿下装药膏的瓷罐，动作娴熟而小心。墨青色绣赤色团纹的袍服在烛光下泛出丝质的柔光，嵌着玛瑙片的皮质宽腰带随着身形的移动，流转着亮泽的华彩。旁边的衣架上，正静静挂着他那件赭色裹黑边的绒裘，深沉的色泽，一如他此刻给她的观感。
  越与他亲近，越看不透他。他根本不是那个她曾经认为的单纯无邪与世无争的小攸攸。也许，她有必要重新认识他，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而这需要置身度外冷眼旁观。整天厮磨在一起，是很难有客观的判断的。所以，一直在王府呆着，并非明智之举。
  元子攸已拿着小勺从瓷罐里挖出药膏，装在青瓷浅碟中，又走过来蹲在她跟前，拉过她的手正要好好察看，她却马上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睑语气寡淡道：“这手好得差不多了，这药再擦下去，作用不大，裹着很不方便，不如以后就免了吧！”
  元子攸默了默，抬眸看她，眸底堆积着几许忧虑几许无奈及探究，她依然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鼻尖，他看她多久，她便看自己多久。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她却仍感到有阵阵寒意，如冰窖般把两人困在其中。
  良久，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努力，如层层阴霾遮蔽住的阳光，费力撕开云缝探出头来，但终究太过薄弱，霎时的光芒过后，便又慢慢隐入云层。他收回眸光，低头轻点着她的手指道：“有药膏裹着，是不方便，但正因为不方便，你才会尽量不去做超出手指负荷的事。这样反倒保护了伤口。”
  说到此处，他重又握住她的手，这次她忍着没有抽出，他明显轻吁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笑得比之前轻松许多：“假如把纱布拆掉了，你就会不知不觉做出不利于手脚的事，这样一来，你恢复起来便更慢了。”
  她沉默，沉默是真的因为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如果拆了纱布，她的行动便自如许多，但也会因此少了许多顾忌，因为几乎不会痛，便会忽略伤势，因而做起事来便不知轻重，以致让手再次负伤。
  她想了想道：“那……再裹几天吧。药让彩鸢给我涂就行了。很晚了，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次他不再说什么，只管动手，利索地把药膏涂上，缠好纱布，打了结，做好一切之后抬眸对她一笑：“以后，不要再说让彩鸢给你涂药的话了，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
  见她脸色比之前更加沉郁，他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她往床榻走去。她不由得全身警铃大作，身子僵硬地挺在他怀中，直至被他轻轻放在床上，仍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他无奈地笑了，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簪钗，把一头长发撩好，拖过被子盖到她身上，微呶着双唇在她裹着纱布的手上连啄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把她手藏到被下。
  “早点睡吧！明天，如果雪停了，咱就去美容院。”
  她嗯了一声，看他从衣架上取下绒裘披在身上，又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便走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待送他出门的彩鸢回来帮她放下纱帐，她问外面的雪落得如何，彩鸢答越下越大了。她有些沮丧，隐隐觉得明天出不了门。
  果然翌日起床时，窗外雾蒙蒙一片，辩不清天光树影。洗刷之后随意裹了条毯子坐着轮椅到门口一看，外面白雪皑皑，积得老高，连大门外的石阶都被掩了两级。从廊下到院门的必经之路，已被勤快的下人扫出一条小道，而雪仍在下着，小道上又慢慢地铺起一层白毯。
  今天是去不成美容院了。也罢，像这样的天气，大家都尽量躲在屋内取暖，哪有闲心出门做美容？看来要叫泥鳅先不要去派广告单，等天气好一些再说。只是这样的天气，怎么去通知泥鳅？
  正当她望着门外的积雪发呆时，轮椅忽然动起来，彩鸢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把她推出门槛外。“你干吗？外面这么冷……”她不解地扭头问彩鸢。
  彩鸢一脸神秘的笑容，语调中满是欢欣：“奴婢推您去看一样东西，不会走远，在走廊里呆着就行。”
  这小丫头长出息了，居然还会玩神秘！鹿晓白心中好笑，却也很好奇，当她被推着来到走廊的尽头时，不禁呆住了。只见院子靠墙的地方，手拉手肩并肩立着两个一高一矮两个人，一个披着玄紫斗篷，一个披着绛色貂裘，只是身量比常人矮了一截。瞬息的恍神过后，鹿晓白大笑起来。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她和元子攸的缩小版！不消说，这定是元子攸的大手笔。只是他该多早起床啊，大清早的就给她这么一个惊喜。只是他人呢？做了好事不留名低调地走了？
  正当她探出身子四下张望时，雪人背后慢慢探出一个头来，再慢慢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不禁又哑然失笑，原来腹黑王爷也有调皮的时候。
  从雪人身后现身的元子攸踏雪而来，没有打伞的他，发梢肩上都落满雪花，连睫毛都沾了几许，他踏上台阶便把绒裘取下抖了抖雪粒，搓了搓推着鹿晓白回到屋里，笑呵呵道：“吃了早膳再出去看雪人，再叫上子正和凤雅，咱们打一场雪仗！”
  “打雪仗？”鹿晓白有些恍惚，他说打雪仗？
  这时提着食篮的秀儿及彩鸶也进来了，待她们秀儿布好早膳，元子攸便把鹿晓白推到餐桌前，舀了一勺粥喂她，“今天熬的是姜汁小米粥，吃了暖和，来！”
  见她还有些愣神，他柔声问道：“怎么？你不是喜欢玩雪吗？对了，你还说雪很好吃，这么大的雪，让你吃个够！”
  “你怎么知道我吃过雪？”她是吃过，那是初春时节的一场倒春寒大雪，从没见过大雪的她兴奋异常，在雪地中打滚，还煞有介事地学妙玉用瓷瓮收集雪水，却被他一把打翻在地。
  那真是个不愉快的一天。自己都差点忘了，他居然还记着，并轻易地挑起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