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泣别(2)
作者:弘让      更新:2021-04-30 22:03      字数:3065
  王祁与兰霖皆是一怔,啼笑皆非。
  王祁道:“可惜不知哪一件能和玉玦配上。”
  唐易冷冷道:“小子,你就没想过,万一这两块铁片都配不上呢?那老头儿说得不错,命只有一条,一定想清楚了。”
  王祁摇头笑道:“没有万一,夫子说二者取一,那就肯定错不了。再说了,师伯刚才不是还说我命硬么,就算发生意外,想必也会逢凶化吉。”
  兰霖道:“师伯您老不了解祁儿与夫子的感情,他们二人情同父子,夫子怎么舍得让王祁多受一分危险。如果不是祁儿催得急,现在就不可能是两枚铁片,夫子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祁儿排除所有潜在祸患。”
  唐易望着夫子居住的屋子,出了一会儿神,片刻后才道:“如果你能舍得新娘子的话,咱们即日启程。”
  兰霖“腾”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羞涩的美目中布满哀伤的雾气。
  王祁握住兰霖冰凉的小手,明显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二人昨晚在山顶相互偎依着坐了一夜,无语凝噎,温柔的星空已然镌刻在他的心底深处。定了定神,道:“好吧,这就走。”喉中有万语千言想要对她说,话到嘴边,忽觉鼻酸眼涩,勉强笑道:“你——保重。”狠心松开手掌,转身向峰下跃去。他奔得极快,几个狼狈的飞掠后,身影没入云雾之中。
  兰霖早已泪如雨下。
  唐易道:“兰姑娘不必太过心伤,有我这把老骨头在,那小子就算是多了一条命!”
  兰霖悲声啜泣道:“谢师伯大恩!”她心里清楚,唐易这话不仅是让自己宽心,更是一句重诺,如果王祁日后有难,师伯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唐易自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当下拱手道别,顺着石径追了下去。
  兰霖望着唐易倏尔消逝在青山白云之中,久久怔立,脸颊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双妙目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通红的眼角满是哀怨的血丝。
  蓝冰悄然走至近前,张了张嘴,旋又无奈地闭住,只叹了口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小掌门是她看着长大的,深知兰霖虽然性子倔强,恣肆情仇,无论对谁都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色,然而冷厉的雪颜之下,却是一颗温热晶莹,多愁善感的寻常女儿心。眼睁睁瞧着情郎诀别而去,怎能不断肠悲心。只好静静地陪在旁边,小心地看顾着兰霖的安危。
  王祁一言不发,从栖云峰飞掠而下后,一路穿过两仪阵与重重雾障,片刻之后,已然身在阴阳谷之外。
  唐易不远不近地蹑着,待他踏入谷外的密密匝匝的层林,脚步放缓之后,这才赶前几步跟了上来,撇嘴道:“小子,心够狠的,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也舍得扔下她?”
  王祁心中仍在烦躁,闻言苦笑道:“师伯取笑了,您老不是早盼着我去唐门么?再说了,儿女事小,报仇事大,师父至今英灵不安,让小侄心安理得地乐享安逸,实在是难以做到。”
  二人边走边聊,脚下愈发慢了。
  唐易沉声道:“此去唐门,九死一生,老夫只能尽量护卫你的周全,却不能保证你性命无虞。只要你把那枚玉玦交给我,反悔还来得及。”
  王祁道:“我还能反悔么?唐江亭视小侄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他拿走了玉玦,又怎肯轻易任我逍遥。师伯放心,我的小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会任人宰割,还要留着它与唐江亭换命呢。”
  唐易戎马半生,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将性命看得极轻,嘿然一笑,道:“老夫本来只有一成的胜算,听了你的话,居然感觉有三成之多了。”
  王祁愕然,旋即明白唐易所说的那三成胜算,不过是跟自己开玩笑罢了。唐江亭经营多年,广植党羽,隐隐以继任掌门自居。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他的一条漏网之鱼,而这位师伯,对人家而言也仅仅个难缠的角色,若非碍于悠悠众口,怕是早用卑鄙手段了结一切障碍了。这胜算,说一成,怕也是高估的。
  唐易道:“你刚才匆匆下山,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么?”
  王祁率先跃过一条深涧,道:“师伯指的什么?”
  唐易紧随其后,道:“兵刃、暗器,还有其他一切能杀人办事的东西。”
  王祁随意地伸了伸手臂,道:“只要这双手还在。”
  唐易没好气地吹了下胡子,哂笑道:“老四那一身没边的狂劲儿都被你给学了个全。”他本意是要试探一下少年此时的心境,顺便替他排解心中烦扰,哪知王祁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庸人自扰。斜眼觑了下王祁胸前,道:“那小东西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之前在峰顶时还不见它。”
  王祁道:“我与小蛇神识想通,下峰之时便通知它了,刚刚师伯还未跟上来时,它就已经与我汇合了。”
  唐易暗暗咋舌,这才多久未见,王祁对神识的控制已经到了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阴阳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人全力加速,也需两盏茶的时间方能纵贯,王祁却能在眨眼之间以浩荡神识覆盖,精准地搜寻到一条微不足道的小蛇的位置,这样想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他却不知,王祁哪有那么高的修为,他只不过熟悉小蛇时常游弋的位置,而且二者相处日久,相互间总有些玄妙的感应,神识一扫,召之即来。可是话说回来,即便王祁看起来极其简单的小事,对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也是天方夜谭一般。道不同,眼界自然迥别。
  二人轻身功夫皆都不俗,没过多久,便已掠出这狭远深密的山谷。唐易轻车熟路,将近中午时分,来到一处集镇之上。
  踏在满是裂缝的石板路上,身边人来人往,喧叫不歇。道路两侧排满了各式店铺、茶肆与客栈。虽然比不得彭州城宏伟壮阔,却也是个极热闹的所在了。
  王祁回头眺望,苍茫群山已远远甩在身后,温煦的阳光下,就像一块边缘不太规整的巨大石头,上面覆满深绿色的青苔。
  唐易领着他进了一间叫做“饱食四方”的食肆,名字起得敞亮,不过两间小门面,摆着八、九张四方小桌。掌柜的大声催促着后厨加紧做菜,一名店小二肩搭抹布,托着食柈,在拥挤的桌隙间熟练地穿梭。这时已届晌午,大堂里的食客三三两两围坐着,有的畅饮胡聊,有的低声谈论,酒气盈盈,菜香杂混。
  二人在临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店小二将柈中的菜碟放下后,紧踩两步迎了过来,一边扯下抹布飞快地擦拭桌面,一边将反扣的粗陶小碗翻过来放好,端起茶壶添满了水,恭恭敬敬的分放在二人面前,笑着说道:“两位客官路上辛苦,先饮一碗粗茶解解乏。”
  二人奔波半日,中途没有歇脚。王祁早渴了,抓起茶碗,咕咚咕咚便牛饮了下去。在他擦嘴的时候,小二笑着替他重新续满。
  唐易道:“二斤黄牛肉,一斤烧山醉。”
  小二笑着点头,道:“看大叔不像是本地人,却对咱的招牌好酒如此熟悉,想必从前一定照顾过小店的买卖。请恕小子眼拙,没认出您老大驾。”
  唐易笑道:“嘿嘿,我不过喝了两回酒,你要是能记得我那还了得。”又对王祁说道:“这家的酒酿得很地道,我一直惦记着这口儿,一会儿上来你也尝尝。”
  小二道:“谢谢您老抬举。还不知这位小哥想吃点什么?”
  王祁道:“一碗阳春面。”
  小二道:“得嘞,您二位稍等,饭菜马上齐备。”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高声唱道:“牛肉二斤,老酒一坛,再来一碗阳春面喽——”余音未了,后厨门帘挑动,只听得“砰、砰”两声,那油光鉴亮的旧柈上已多了偌大一张大碗,碗中摞满酱红色的肉块,旁边一个小小的黑瓷酒坛,不用问,里面装的一定是那“烧山醉”了。
  小二飞快地端过来,摆在桌子上,陪笑道:“二位慢用!”
  唐易提起酒坛,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忍不住击箸道:“好酒!”顺手将碗中的清茶泼在地上,一歪坛口,清冽的烧酒“咕咚、咕咚”倾倒而出。
  王祁好笑地看着这位贪杯的师伯口不释杯,连饮了三大碗。嘴边浸满酒渍,领口都濡湿了不少。正出神间,小二将他的面也盛了上来,细白如笋的面条上,浇盖着喷香浓稠的酱汁,青绿的葱花切得极碎,随意洒在上面,碗沿附着一圈黄澄澄的油滴。
  王祁忍不住食指大动,在阴阳谷中,他与兰霖众人时常茹素,样式很简单,左右是那些单调的味道。虽说对口腹之欲不太上心,可这寻常食肆中的一碗阳春面,令他感到一丝别样的新奇。心底终于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在阴阳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