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荣归故里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20      字数:9998
  小积石山里这日清早便迷蒙地下起了小雨,勒其赫哲从山上的树林中穿梭而下,来到了白太医的竹院门前。还没敲门,那竹门便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青白色秀气的纯真笑脸。
  “小夕,爷爷呢?”勒其赫哲心里感觉要被她的微笑融化了一般,连声音都轻柔起来。
  白小夕伸手指指房间,笑着便跑回了屋子。
  真是可惜,小夕是个哑巴。
  勒其赫哲进了屋子,见白太医正坐在炕边打盹,便折身走进了戴启风养病的房间。
  “小风,今天感觉怎么样?”勒其赫哲上前问。
  戴启风正浑身无力地躺在木床上,这硬木头板儿的床真是要把他的脊背要睡断了,他微微撑坐起来,“勒叔,我好多了。商队还好么?”
  “放心吧,没事。有巴尔古在呢。”勒其赫哲将从商队中带来的吃食递给他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酥糖和春茶饼。”
  戴启风这些天,日日吃野菜汤,嘴巴里淡的的厉害,忙接过来刚要打开,便见门帘轻轻掀起的角处的白小夕。
  “给你,这个是酥糖,很好吃的。”戴启风瞧见,笑容轻柔地将所有酥糖与春茶饼向前递得尽量更近的地方,给小夕分享。
  白小夕犹豫地看了看戴启风,又回头看了看她的爷爷,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轻轻拿起一块酥糖放在唇间试探地咬了咬。
  “真的,很好吃的。都给你吧。”戴启风笑着一股脑地将所有的酥糖和春茶饼塞进了白小夕手中。
  白小夕接过糖果后,眉眼弯弯地笑着,从中各拿出一块酥糖和春茶饼递给戴启风,便转身小跑出了屋子。
  勒其赫哲饶有意味地瞅着白小夕,又看看戴启风,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戴启风边吃着酥糖边道:“勒叔,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勒其赫哲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戴启风洒脱地笑了笑,道:“在生死鬼门关的时候。”他说完忙又道:“我想,既然白太医的药能医好我,那治我病的药方子想必也能治疗那些凤林关染上瘟疫的人。”
  “恩,按理如此。”勒其赫哲点头道。
  戴启风擦着嘴上的春茶饼渣,道:“我想求白太医将药方子给我们,你们拿着方子明天上午便去渡黄河。一来有了这药方可以让商队没有担忧地渡河,二来,凤林关的百姓就有救了啊。”
  勒其赫哲道:“如此甚好。俗话说,医者父母心,我想白太医不会不给我药方子,置无辜百姓于死地的。”他说完瞅着戴洛商瞧了瞧,有种这孩子真是长大了的错觉。“病来如山倒,我让巴尔古在这里陪你,毕竟你感染的是瘟疫,还没痊愈,若是再有颠簸只怕加重病情。若是好了,再追上我们也不迟。”
  戴启风不是第一次走马,自然知道这事态的严重性:“我不想给商队带来麻烦,最主要的是,谁也没法保证我的瘟疫之症在没有痊愈之前,是否还会传染给别人。若是那样,后悔就来不及了。”他说道这时,脸上泛起难色,“可是祖母的心愿就会耽搁……”
  勒其赫哲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他,他的祖母,戴洛商的母亲,就在他们离开遗关镇十几天后,便已驾鹤西去了。可是,他知道这小子的脾气,是万万不能说的。便只能安慰道:“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比起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的心愿,她更心疼自己的孙子,更希望自己的孙子平平安安的。”
  戴启风转念一想,点点头,转而道:“勒叔,白太医救了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下午巴叔过来的时,让他带点儿银子,我想给他们留下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量。”
  勒其赫哲将戴启风的话记下,才转身去叫醒打盹的白太医,跟对方索要了药方子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马帮。毕竟,时间便是生命。
  勒其赫哲命巴尔古带着四五个人直接搬到白太医的竹院内照顾戴启风。其余人则带着药方子,一路向黄河渡口行去,他们带着这药方抄写了几十份交给了当地的官差和百姓后,便顺利地渡过了凤林关渡口。
  ——清风竹林,温润青翠,空气里蒸腾着氤氲的淡雾,身临其境恍若仙人一般。戴启风连日用药,身体已不在反复发烧,病情日益好转,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闲来无事便和白太医聊聊家中故事,白小夕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偶尔会给他几颗山上不知名的红色野果子,看着戴启风咬下去时酸的直皱眉时的表情,便会笑得如山涧清泉般清甜。
  这一日清晨,巴尔古看着白小夕照顾着戴启风喝了药,便道:“他们几个小子在烧水,我进后山去打几只野味回来,你成天不是喝药就是吃那些不带荤腥儿的野菜,身体哪儿能好起来。”
  戴启风这些天也有些馋了,只是碍于太医的脸面不太好开口,便欣然同意。
  巴尔古回头向白小夕道:“小丫头,等你爷爷回来跟他说一声,中午千万别再做什么素油野菜了啊。”他见白小夕脖子缩了缩,看都不敢看他,气得瞪着眼睛大步出了房门。
  白小夕自从第一次见了巴尔古,便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到,自那以后看见他都绕道走。
  巴尔古出去打猎之后,戴启风喝的药也起了作用,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白小夕进来端着一小筐的野果晾成的干果,笑眯眯地将他摇醒。
  戴启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她便笑了笑,“还好你叫我,不然真不知会睡到什么时候。”他低头看着小筐里的干果,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逗得白小夕直笑。
  戴启风被这干果酸得清醒过来,穿好鞋下地走进院中。
  这竹院坐落于山坳背处的一块巨石之上,背靠葱茏的青山,点缀着鲜花朵朵,清溪从石下淙淙流过,四野静谧而又淡雅,正是一个小隐于野的好去处。
  白小夕跟在他身后,时刻看着这个英俊的少年不要再病倒。
  忽然,从隔壁的柴房中传来一阵嘀咕声:“唉,你们说二少爷好了以后,还去应天么?”
  “应该会去吧。”
  “什么叫应该会吧?”
  “嘿,就是啊!他若知道自己的祖母已经仙逝,就肯定要赶回遗关镇奔丧的。”
  祖母?仙逝?奔丧?
  戴启风脸色青白,脑中似乎有个蜜蜂一样嗡嗡直响,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他缓步走近柴房,这柴房既是厨房又是放柴火的地方,他上前推开门。
  柴房中烧水的几个人见他突然出现在眼前,都有些慌张。
  “二、二少爷,你怎么下地了?您稍等一会儿啊,这水马上好。”
  戴启风充耳不闻,径直问;“你们。刚刚说……是谁仙逝了?仙逝是什么意思?”
  众人见瞒不过便将戴启风祖母已在他们离开遗关镇十几天上病逝的情况告诉了戴启风。
  戴启风不敢相信地直摇头,“不,不对,巴尔古呢?我要等他回来。”他说完便扭头回到院中去坐在石凳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等着巴尔古回来,他要问个清楚。
  众人知道闯下祸,谁也不敢跟过去。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白小夕也在一旁找了石凳那么坐着,清风拂面,微光正好。
  ——这时,竹门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是巴尔古!
  戴启风如惊鸟般一跃而起,疾步上前打开竹门:“巴叔,你说,我祖母,我祖母是不是……”
  只见巴尔古背着满是泥污、浑身湿透的白太医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推开他径直走进屋里,喊着:“小子们,快!热水!上热水!”
  戴启风和白小夕都吓呆了,直到白小夕唔了一声跑进屋内,他才忙关上门,跟着进了屋,只见巴尔古将白太医身上泥污、血迹的外褂脱去,泥鞋脱去,拉了床棉被给他盖上。白太医有气无力地呻吟,白小夕用抹布帮白太医擦拭着脸上的泥污血迹。
  “这是怎么了?”戴启风吓坏了。
  巴尔古摸了一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道:“看样子是上山采药时滑下山涧的,我打了只野鸡,下山去找的时候发现的,也不知道摔下去多久了,怕……怕是凶多吉少……”他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若不是他力气大,还真爬不上那山来。
  “什么?”戴启风惊呼一声,瞪着巴尔古。
  给爷爷擦着脸的白小夕脸色惨白,搭在爷爷手腕脉处停了一下,便不停地摇着爷爷的身体,可只能发出“唔……唔……”的悲鸣,眼泪如雨般流了下来。
  戴启风见状忙喊她:“小夕,小夕,你不是自小跟爷爷学看病的么?快,快配药啊。”
  年过六旬的白太医昏迷中颤颤巍巍地微微抬了抬手,戴启风急忙上前握住,“爷爷,爷爷,你醒醒啊。”他喊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也许是伤感救命恩人,也许是因为祖母去世的消息感染了他。这个平日里挨打都不吱一声的小子,哭得泪如雨下。
  白太医有气无力地微微睁开双眼,老泪纵横,他几乎是用叹息的气声虚弱地说:“老朽、老朽已近七旬,此生无憾。唯有这小孙女,可怜她父母早亡。我若一去,她……她……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小夕……”
  戴启风看着一旁哭得脸通红的白小夕,用力握紧白太医的手,郑重地道:“爷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夕,不会让她挨冻受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我……”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止住,震惊的脸上挂着泪水……
  巴尔古看着他震惊的脸上挂着泪水,心中一惊,忙上前探白太医的鼻息,轻叹一声,目光了然地看向一旁哭得伤心的白小夕。
  戴启风等白小夕哭的眼泪都干了,才将她扶起,“小夕,别太难过,我会照顾你的。”
  众人悲痛之中将白太医安葬在竹园后的山上,让他死去依然能看着自己的院子,然后冲着老人的坟磕了三个头后,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带着白小夕骑马往遗关镇飞奔而去。
  ——戴洛商和祁瑛梨办完老太太的丧事后,戴洛商便病倒了,祁瑛梨知道他悲恸过度而致,便按着大夫开的方子日日给他熬药喂药,总算在端午之前好了起来。祁瑛梨见初夏天气晴好,院里的沙枣树花儿也开了,清清淡淡甜香亲让人舒服,她便让戴洛商披了披风在廊下坐着休息。
  这时,乎南五急匆匆走进别院道:“老爷,夫人,二少爷和巴爷回来了。”
  戴洛商和祁瑛梨相视一眼,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二人边说边起身走在前面。
  乎南五跟在身侧道:“巴爷说,二少爷在冰灵寺一带染了瘟疫,刚救回了一条命,现在正在正堂侧房躺着呢,小的已命人去找了大夫。”
  戴洛商和祁瑛梨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向正堂跑去。见到脸色苍白、眼眶发青的戴启风躺在床上,祁瑛梨忍不住哭了起来,上前坐在床上急切地问:“小风,你现在怎么样?”
  巴尔古走进侧房洒然道:“放心吧,这小子命大。”看到祁瑛梨飞过来的眼刀忙嘿嘿笑着将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了他们二人。说完又将站在他身后怯生生的白小夕让了出来,“这位小丫头,便是白太医的孙女。”
  祁瑛梨和戴洛商客气地和白小夕打了招呼,得知这清秀的小姑娘是个哑巴时,心中也为之可惜。祁瑛梨命朵海先带白小夕去戴安然的房间休息,晚上给她腾出一间房来。
  戴启风连日赶路,本就没好利索的身体越发的,“祖母她……”他话音未落,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戴洛商见平日硬气的儿子刘:“你们走后不久,她便病倒了,走的时候很安心,只是遗憾没能见孙子们一面。”他轻轻笑着,安慰着戴启风:“你哥哥已是今科榜眼,再过几日便要回来省亲。你们兄弟两再去给祖母上香,把好消息告诉她。”
  戴启风既为哥哥高中而高兴,又为祖母的去世感到难过,可总算到家的安心让他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白小夕正值豆蔻年华,戴安然从学堂回来后见到新来了一个小妹妹要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开心的不得了。
  戴启风休息了一天后便带着白小夕熟悉周围的环境。先带她在戴府院中转了一圈,给她一一介绍家人认识,又在遗关镇上逛了一上午,中午时直接去了安兆酒楼去看莎琳娜和李长文,吃过饭后又去看姑姑戴洛欣酿酒。路过镇上的药铺都要跑进去观察一番。自幼在山里长大的白小夕,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院子,没住过那么漂亮的房子,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看的眼花缭乱。
  祁瑛梨自得知白小夕的身世后便将她当自己女儿一样待,再加上她爷爷又是戴启风的救命恩人,对她格外照顾疼爱。戴启风一有机会便去搜集医书药典之类的给她。一家人都把她奉为上宾,白小夕也渐渐地融入了戴家的生活。
  戴启云高中今科榜眼,授翰林院编修荣耀回乡的消息早已在遗关镇传开来,因此当他坐着高头大马带着皇家恩典走进遗关镇时,街道两侧早已挤满前来看热闹的乡邻们,他们都想看看当朝榜眼长的什么样。
  戴启云回到家中,先行拜过父母。一刻也没休息便与戴启风一起,在戴洛商的带领下前往祖母的坟前叩拜,也算成全了二人的孝心。
  端午节后,戴洛商和祁瑛梨送走海日古马帮最后一支前往大理的商队后,便一家人围坐下来,商议着戴启云的婚事。
  戴启云温文尔雅,丰神俊秀,如今又是新科榜眼入住翰林院,正七品,背靠着祁土司家族和戴家的财势,前途无限光明。自他高中之事在西宁卫传开后,当地大小官员、豪绅家中有女儿与戴启云年龄相似的,纷纷前来上门提亲,快将戴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祁瑛梨看着爱子,试探地笑道:“十五,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这归乡假期也不过两个月,一旦回京行动便不比现在自由,我和你阿爹想趁着这段时间,能把你的婚姻大事解决了。”
  戴洛商跟着附和道:“恩,《大学》有云:修生,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汉嘛,这家还是要成的。”
  戴启云只是认真听着祁瑛梨的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祁瑛梨有时候觉得连自己都看不懂这个大儿子的心思,便继续道:“这些上门提亲的人家中,倒是有三家,与咱们蛮合适的。如果你想见的话……”
  “娘,你们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明日要去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我也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戴启云微笑着打断祁瑛梨的话。
  戴启云回乡后时间安排的非常满,先是拜见父母,接着是上坟奔丧,紧接着大小官员前来拜会,忙了十来天总算能去拜见祁土司了。
  祁瑛梨看着他,再看看还有一旁玩笑的戴启风、戴安然和白小夕三个孩子,忽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家中绝对的权威了。一念及此,她将目光投向了戴洛商,戴洛商见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也好,明日再说。”这小子言语里用长辈来压人,他也没有办法呀。
  祁瑛梨见他也不帮自己说话,气得一跺脚便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微醺的初夏暖风,轻轻吹拂着青稞麦田和那红的、白的、紫色的野花,林间的布谷鸟啾啾地叫着,爬在地上的狗儿惬意地打着哈欠。
  这一日,戴启云带着一家人来到祁土司府,祁恩元早已穿戴盛装带着沈域、拓斯等众多门生在门口恭迎皇家圣典。
  戴启云给外祖父、师父等行过礼后,便进入正议会堂就座,此时前来拜贺之人络绎不绝。祁土司看着自己的外孙心中欢喜的不得了,兴致高昂地往来穿梭于门生、同僚之间。
  祁瑛梨带着戴启风、戴安然和白小夕等内眷在一旁的堂内用过午宴后,便陪着陆氏回到后花园散步。土司府的后花园十分美丽,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交相辉映,鲜艳的芍药、虞美人,大丽花妖娆地盛开,享受着夏日的阳光雨露。
  时至夏日,祁土司原先从江南移栽到后花园湖中的荷花已陆续绽开,那些花朵色彩清雅,花瓣中白里透着粉红,还有大红中带着些许绿意的,有的迎风傲然绽开,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蜂蝶围绕左右,亭亭玉立的腰身随着微风翩翩摇曳,荷花娇嫩不易在北方存活,必是精心照顾多年才能有今日这般美景。
  戴启风、戴安然、白小夕三人离开了拘束的宴席,在前头兴高采烈地游玩说笑,欢乐的笑声听在陆氏耳中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祁瑛梨端详着母亲脸上温润的笑意,道:“娘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陆氏微微点头笑道:“好不好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祁瑛梨知道,她话虽这么说,可她知道,自上年土司老爷将家中调用财富的长太合玉如意传给戴启云后,大太太遭受打击,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整日参汤不离口。
  “大姐似乎很怨恨于我呢。”祁瑛梨望着远处大太太的屋顶,淡淡地道。
  陆氏道:“她不怨恨谁呢?她怨恨我们,怨恨老爷,也怨恨她的母亲,这一年来几乎没再探望过大太太,倒是她女婿带着孩子来的还算勤一些。”
  祁瑛梨伸手揪下身侧的一朵波斯菊花,捻在手中端详,道:“十多年的幻想破灭了,总要好好地缓一缓才行。”
  陆氏微侧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祁瑛梨,“阿梨,你好像有心事。”
  祁瑛梨微微嘟着嘴巴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哎呀,还是娘了解我。还不是我家启云那个臭小子。我们想趁着这段时间能把婚事给他办了,可每次一提他都顾左右而言他。”她轻叹一声,道:“这么多年我没在身边照顾他,总觉得有些亏欠他的,我不想为难他,想让他找个心爱之人共度一生。”
  陆氏闻言了然地笑道:“若说亏欠,大可不必。你这个做母亲的,已做的很好了。只是孩子的婚事还是要慎重些,情之所至,凡事都要多一层思量。当年若非我早知你钟情于陵至,又怎么会支持你们私奔?”
  祁瑛梨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小女孩了,乍听母亲讲到少年时的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娘,你就别笑我了。”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越接近湖心亭,吟吟朗读之声便清脆悦耳地传入二人的耳内。
  “诗经?雄雉!”祁瑛梨敛眉思忖一下便道出名目,她目光寻着花草掩映间的湖心亭望去,一位婷婷少女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她眼中出现。那女孩如荷花般淡雅的气质如同江南女子般温婉,她穿着一身苏黄色绫罗纱裙,头上带着简单的鲜花簪发饰,手执一卷诗书,在亭中悠然地踱着步子,依稀间竟有儿时印象中母亲的气质和影子。她看着母亲饶有意味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问:“这位姑娘是?”
  “我的女儿果然聪明。”陆氏看着她笑道:“这位便是启云师父,沈域的小女儿,名唤沈纤纤,刚好与启云同岁。”
  祁瑛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女孩,当她看清对方的眉目时,恍然顿悟笑道:“呵呵,难怪这臭小子非要今天来拜见你们,还非要让我听听你们的意见,原来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而已。”
  陆氏笑着拉她绕开湖心亭向另一侧行去,道:“你也别怪他。他自幼离开爹娘刻苦求学,已属不易。沈先生的女儿正好与他同龄,两人一起学习,一起吟诗作赋,一同作画下棋,陪伴着我,给我带来了很多欢乐。我也算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她看着祁瑛梨脸上露出些许愧疚的表情安慰道:“你也不必难过,他上京赶考前,两个人已跪着跟我和老爷说明了一切。启云更是斩钉截铁地说,他定会高中三甲,回来迎娶沈纤纤。”
  “我只是遗憾,他第一个告诉的不是我和陵至。”祁瑛梨轻笑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这么看来,还真像是我的儿子。”
  陆氏略微沉眉,轻声细语道:“依着咱们启云的身世,王公贵族之女轻而易得。可知心之人,千金难求。沈纤纤与启云青梅竹马,同窗共读。她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必会成为启云的贤内助。”她说完瞅着祁瑛梨,笑着补充道:“亦如你与陵至一般。”
  祁瑛梨见她如此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情爱之事他们都是过来人。她看向远处玩闹的三个孩子,欣然道:“既然孩子们两情相悦,我便回去和陵至商量一下,尽快上门去提亲。”
  心中之结解开,祁瑛梨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陪着母亲在后花园直到尽兴了方才回家。
  ——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路旁的林阴树郁郁葱葱,蝉儿齐声歌唱。
  戴启云这场盛大的婚礼便在一年一度的纳顿节中开始了,这是戴家小一辈中头一场婚事,光筹备便耗费了几十万量白银。戴洛商、祁瑛梨、彦照、戴洛欣、莎琳娜、李长文这些亲人都倾尽心血地为他筹备。阖府上下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色的囍字,鲜花藤蔓点缀出新娘新郎进府所有的廊道,纱蔓勾勒出的凉亭下坐满了前来庆贺的宾客,欢快的鼓乐声中年轻的小伙和姑娘们围着轮子秋跳着安昭舞,轻盈的舞步和明媚的笑容让整个府中都洋溢着无限的喜气。
  一场盛大的婚礼足足持续了三天,那美味可口的流水席,让遗关镇的百姓们在多年后提起依然是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新婚之后,戴启云归家省亲时节已尽便要携带家眷回京复职。临行前,一家人傍晚用过晚饭后,围坐在院中的藤架下乘凉。夏末秋初的晚风驱散了日间的预热,天地一片寂静。
  戴洛商看着戴启云和沈纤纤这对新人,男才女貌,甚是满意,道:“我们商量了一下,我和阿梨这次随你们一道前往京城。”
  戴启云温润地与妻子沈纤纤相视一笑,道:“也好。娘已经很久没出过远门了吧?”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仿佛戳在了祁瑛梨的心窝子上,她忍不住拔高声调道:“可不是么,自从有了你们三个小兔崽子,我便没一天安生。现在终于能有时间出去走走了。”
  戴洛商笑看着她,跟儿女们郑重地道:“恩,这点我可以证明。”
  话音一落,众人都笑起来,白小夕看着众人的笑脸,虽然听不太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还是觉得很开心。
  祁瑛梨挥手赶走在脸前飞的蚊虫,笑道:“很久以前我们就想过去京城。这次,也算是个机会。一来可以领略一下京城繁华,二来也想看着你们在京城安稳下来三是帮你姨夫把兆远马帮滞留在京城的货给带回来。”她说完狡黠的目光投向戴洛商,“最重要的是,这也是完成你爹的梦想啊!”
  戴启云和戴启风等人知道母亲在拿父亲一心想进京赶考的梦想打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戴安然闻言瞪大双眸看着父母:“等等,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戴洛商不以为意地笑道:“什么怎么办?不是有阿欣姑姑、照姑父、海姨在呢么?你这么聪明,不会饿到的吧?饿到也没关系,别把小夕给饿着就行啦。”
  “哼!我还是你亲生女儿吗?”戴安然顿时气鼓鼓地瞪着戴洛商。
  众人知道戴洛商故意逗她,便安然地坐看戏。
  “有我在,小夕不会挨饿的。”戴启风坐在白小夕身边,挺直腰板儿沉声说。
  白小夕听到自己的名字,回眸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是乖巧纯真。
  戴安然回手就给了戴启风胳膊一巴掌,秀眉竖起怒道:“哥,小夕在药铺做事,当然不会饿到啦。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好歹也管管我啊。”
  祁瑛梨瞅着戴启风好白小夕端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清茶,笑而不语。
  戴洛商看向戴启风,认真地道:“不过,我们走后,海日古马帮的生意就需要你来打理了。”
  戴启风眉目硬朗,点头道:“恩,我明白。萨尔比叔叔会在九月初回来,德格大爷会在九月底从大理回来,新茶叶要入新货房。勒叔估计是最晚回来的,得十月上旬。货品分批分类入货房,往来账目每一笔要清晰。”
  戴洛商很满意戴启风的表现点头称赞不已。
  一家人欢欢乐乐地说笑了好一阵才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临行前,戴启风悄悄拉住了祁瑛梨,“娘。”
  “恩?”祁瑛梨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他等众人走的稍远些才有些为难地轻道:“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祁瑛梨目光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这小子自从得了一场瘟疫之后,言行举止越来越有戴洛商成熟之时的做派。她曾不止一次发行,他越是跟人客客气气的,就越是步步为营,对手们既吃了他的亏,还要念他的好。这孩子心思缜密、手段干净利落在海日古马帮中无人能及。假以时日,必定是海日古马帮最大的头领。好在,这也是她的儿子。
  祁瑛梨含笑温柔地将他头上掉的一片花茎拿掉:“什么事,说吧。”
  戴启风反而有些不好开口,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道:“白爷爷曾说,小夕小时候是会说话的。只是亲眼看到父母亡故,遭受了打击,再加上深山老林没人跟她说话,时间久了才到了如今的地步。”他说道这时,抬头迎向母亲审视的目光,道:“若您和阿爹在京城遇到名医,便留心打听一下,看是否能医治好白小夕的声音。”在哥哥的婚礼上,当他看到表弟李明泽嘲笑白小夕是个哑巴时,他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可他已经不是那个鲁莽的戴启风了。
  祁瑛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她爷爷是太医,能治好你的瘟疫热症,却治不好孙女儿的声音?”
  戴启风声音沉闷地道:“爷爷只说,他已尽力,可还是没治好。”
  祁瑛梨再次打量着戴启风,直看的戴启风心里直发毛。“你是不是喜欢她?”
  戴启风下巴一扬,坚定地道:“我答应过白爷爷,要好好照顾她。”
  “你不嫌她是个哑巴?”祁瑛梨问。
  戴启风迎上母亲的目光,眼里闪烁着灼灼的光,道:“她不会一直哑下去的。”
  祁瑛梨眼中忽然氤氲起薄雾,这个儿子守承诺又重情义,她该感到高兴才对。她轻柔地对戴启风道:“小风,如果小夕真的如他爷爷所说曾经也会说话,那么,娘也会帮她找好的医生医治的。而且,你爹,还有马帮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他们走南闯北总会遇到名医的。”
  戴启风闻言感激地看着母亲,“谢谢娘。”
  “我是你娘,谢什么?”祁瑛梨含笑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人身体的伤口很容易痊愈,心里的伤口,才是最难痊愈的。小夕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戴启风点头道:“那我就给她找心药。一定能治好的。”
  祁瑛梨闻言一怔,旋即又笑开了,她没有点破他的心思,或许有一天,时间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翌日,戴洛商和祁瑛梨二人收拾行囊,带着一队人随同戴启云踏上了进京之路。一路上他们观看了西北雄浑的戈壁高山之风,笑谈古今奇闻异事,品尝风俗野味,甚是惬意逍遥。众人平安抵达京城后,便各自,戴洛商与祁瑛梨在李照源早前安排的酒楼客栈中歇下,而戴启云则带着沈纤纤前往翰林院入住报道。
  进京后,戴洛商与祁瑛梨二人日日出行,领略京城繁花风采。亦将京城中精美的金银器具、稀奇特产、明润的瓷器和书画收了许多。
  春节一过,戴洛商便将李照源事先叮嘱的货品接到了自己手中,准备返回遗关镇。临行前恰好是元宵节,一家四口沿街观赏着京城繁花灿烂的灯会。
  望着那些明艳的彩灯,戴洛商再次想起祖上因灯会被贬青海之事,心中不免伤怀。戴启云目前虽是翰林院七品编修,但进内阁是迟早的事。朝中局势复杂多变,人心叵测,伴君如伴虎,好在沈域已经给戴启云做了很多为官之道的教育,再加上沈纤纤这个贤内助,他们夫妇倒也放心了许多。
  元宵节后,戴启云、沈纤纤将戴洛商和祁瑛梨送至官道,四人泪眼相顾,依依不舍地告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