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兄弟
作者:大枸杞      更新:2021-05-19 05:11      字数:4944
  书山里都是一些什么人?高高在上的那几个,任一个拿出来,都是注定载入历史的大人物。除了这些,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书山这些年外出走动最多的一个人,江海湖。
  说到江海湖,就必谈起科举。唐朝为官的,治理天下的,大多都是一些不能修练的普通人。科举考试,为国选材也都是一些普通人作为巡监,就算位高权重的文臣,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自江海湖从考场出窍神游抄答案之后,便多了一条每一场考试都必须加入修行者监考才行。未修炼前便改变了多年来的科举制度,这也是注定了载入史册的人物。
  再说书山的一个准入标准,状元方可入内。
  众所周知,世间修炼分九境,九境对九品资质。有的人,天生愚笨,但凭一腔赤子热血,却是不世出的修炼天才;但有的人,生而早慧,却天生便没有修符修剑的资质,只得读书做官。所以多年前,孟夫子踏出一条无须资质便可以修炼的坦途时,天下人为之震惊。尽管这一条路怎么走入很模糊,但终究是多了一条路。
  只不过这一条路的标准不一样,它似乎和之前所有的资质划分不同。有的人种花读书多年,突然有一天开悟了,立地成了大修为者,一夜入五境。有的人穷经皓首,一辈子不得其门。
  但是,每一个能考得状元的人,踏入这一条路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于是书山里,有无数有志于修炼而不得的状元。
  而周庸是什么人?哪怕是最拿得出手的事迹,也不过是山海一城一个小财神之称而已。这样的人,值得书山算计?
  张一见他愣住,又笑道:“莫说书山,便是我今天要杀了你,你能跑?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这两问更是直击周庸内心。
  但周庸却不能反驳。
  就像他自己曾经想过的那样,太弱小了便不知道很多高层才知道的东西。张一放眼当代青年,是佼佼者,注定将来成为大人物的人。但是放眼整个世界,张一太渺小了。
  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自己跑不了。原以为自己早就认了命,但今天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想逃。但是原来自己逃不了。逃不了,就只能坦然的去面对。
  周庸把所有的事藏于内心,真心诚意的拱拱手道:“受教了。”
  白露在一旁看周庸,察觉有变化,像她这样的人,最是能看透人心。她看他心事百转千回,最终坦然。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便对张一道:“你也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这话说得张一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是白露说的,也不好驳斥,便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道:“长安人都说我义薄云天,是一个少年英雄。”
  周庸也附和:“张公子本就义薄云天,急公好义是一位真英雄!”接着又把之前那一套说辞说给白露听。个中来往哪里能瞒得住白露?
  白露听完嗤笑一声:“好一个张一,今天算是见到你无赖真面目了。”
  三个人似乎都对之前的事不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说着其他的话。
  说着说着,周常总算是归来了。
  他是一个聪慧的,见着哥哥身边的两个人,也不多说话,乖巧问好之后,在一边站立。张一和白露又闲聊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离开前张一还特意关照:“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白露也笑道:“风景无限好。”
  这一句话反而引得张一有所思,心里猜测着白露的意思。
  两人走后,周常方才开口问周庸:“哥哥,怎么来了?”
  言语间带着热切和关心。
  热切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哥哥了,平日里十分想念,但是一直见不到;关心则是因为,在周常眼里,不会修炼的周庸,从山海而来,舟车劳顿,必定是不容易的。刚到青符没几个朋友,又一直在山里修炼的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是长安小有名气的狂徒了。
  周庸心中是暖和的,这些日子来的幸苦似乎有了安慰,开心道:“来看看哥哥的好弟弟有没有好好修炼,若是没有好好修炼,那将来有人欺负我,我只能任由人欺负了。”
  周常听闻,认认真真道:“有的有的,我已经是修行者了,每天早上起来便是跑圈,健身,然后去听课修炼,有时候中午都不回来吃的。像今天这般早归,还是少的,一般都是要和师兄们请教,到晚上才回来的。”
  周庸听他说得有头有尾,又感叹他这般努力,心中更是暖和。不禁拉着他的手说一句:“幸苦了。”
  兄弟两叙旧到老婆子上来催食,周庸吃了饭,便要离开。
  作为弟弟的周常自是十分不舍,拉着周庸的手,不肯让他走:“哥哥多留几天再走好不好?”
  周庸看眼前这个已经到自己一半高的弟弟,也是十分不舍,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温柔的摸摸周常的头:“好好修炼,缺钱了找张一。哥哥得去赚钱给你修炼。以后还的靠你保护哥哥呢!”
  周常不依不挠:“哥哥留下来两天也没什么的呀!我去和张一哥哥说。”接着便要起身。
  想起自己和周常说过的一个笑话,周庸便颇有一些无赖的笑着问他:“你听不听哥哥的话?”说完便是哈哈一笑,周常听这一句话,想起兄弟两往昔在山海的日子,心知哥哥去意已决,便不再阻拦,握住拳头发誓般郑重说道:“哥哥等我修炼有成,我们再也不分开!”
  周庸道一声“好弟弟”,便下了山去。
  归家的路上心情比之前更好,便忍不住呼啸几声,引得门人弟子侧目。
  往日里算生算死,总觉得能算出一条路来,但今天才明白,力量才是计算一切的基础。往后的日子里,可要更好的修炼了。
  回到春水巷的时候,天正渐暗。
  月色把一切笼罩得朦胧了起来,也美了许多。周庸看这里的人来人往,纸醉金迷。想着自己住在这种地方,还能安心修炼下去,也是有趣。
  听闻长安还有赌局,赌自己什么时候会到里面快活一番?赌哪一家店?每过一日,赔率便下降一些。
  想到这里,更是忍不住笑意。
  春水的姑娘见周庸脸上带笑,便又如往常一般调笑他:“我道今天起来总是困,以为是要周公想奴了,没想到周公子见着奴家便笑,原来不是周公想,是周公子想呀!”言语间满是调戏,又带着风尘女子的妩媚,说完还自顾的抛了一个眉眼。
  搁着以往,周庸是随她们怎么说也不多回头的,今天心情格外之好,便回应她道:“姐姐今天起来困,那不是周庸的错,姐姐应该问,昨天晚上为什么没休息好!”
  周围的女子一听这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都是调笑着:“昨天晚上为什么没休息好啊?”
  在春水这个地方的风尘女子,夜里为什么没休息好还用多问?
  那女子也不羞涩,眼波流转:“不知周公子今天晚上想不想休息好?”
  “这个问题,那得问他们!”说完把手往四周一环,便有一个过路看戏的富商挺身而出:“周公子今天晚上想必是会休息好的,你就不好说了。”
  周庸也乐呵呵:“仁兄大义!祝仁兄七进七出,不眠不休!”
  说完便有几个姑娘贴了上去,在众人哈哈大笑中,进了其中一间楼。
  但那开头调笑的姑娘还未走,又道:“周公子正当年少,血气方刚,每日听的这人间妙乐,从未见周公子有所动,难道……?”说完吃吃的笑,掩着嘴角。
  周围的人更是乐呵,喜闻乐见四个字那都是写在脸上了。
  周庸见她激自己,正打算开口说道几句,身后却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好你个周庸,上回同我说,迎春楼有个叫红袖的姨娘,老老点,丑丑点,风韵犹存。今天又勾搭上我秀玉姐。没想道你是这种人!”
  周庸哈哈大笑:“红杏你可莫诬我名声。我来时你便走了,时间上都对不上!再说了人红袖姐姐是迎春楼知名的姑娘,风韵犹存四个字当得,老丑那可不能乱说!”
  红杏走了出来,从暗处的巷弄走到这灯火辉煌下,笑吟吟的看着周庸:“怎知你进长安是不是事先偷偷的摸去了迎春楼?”
  看热闹的人里便起哄,添油加醋道:“前几日我还见有个人偷偷摸摸的进了红袖姐姐的屋里,想来就是你周公子了吧!不愧是要战尽长安,原来私下里早已经先和我长安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们,战了一场。只不过,不知这是几进几出啊?”
  周庸拱拱手:“各位天仙姐姐饶了我,这话传出去,怕是以后只能终生和各位姐姐相伴了!”
  大家也都知道,少年人流连烟花柳巷的名声传出去,怕是难找到姑娘,也适可而止,那叫秀玉的女子也道:“没想到要战尽长安的狂徒周庸,今日先在我秀玉的石榴裙下求饶,传出去,我岂不是身价倍增?”
  说完便笑了起来,四下一片欢乐。
  周庸颇为无奈:“红杏误我!”
  两人并行。
  回到院子里,周庸便问:“怎么回长安了?”
  红杏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剑,沉默了一会儿:“杀一个人。”
  周庸不多问什么,只嘱咐一句:“别把自己搭进去。”
  红杏露出他的笑容:“放心,我比你更怕死。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个给我送吃喝的老头吗?”
  “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到这里的消息还是他跟你说的。”
  “他叫李太白。”
  “剑主?”
  “嗯。”
  外面是嘈杂的喧嚣和热闹,撒娇娇嗔和故作豪迈组合而成的欢笑声,随着风传到小院里。月光静谧的洒落,提醒着人们时间的变迁。周庸思索了一些线索,但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便开口问红杏:“我大概是猜测了一些,但是不明白你和他的关系。”
  “他说他是我的父亲。”
  “不是应天十五年春后,李家没有人活着了吗?”
  “死的那些人,我没见过,按照关系来说,是我的亲人,但有一点我和他们不一样。”他缓缓的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活着,他儿子自然也活着了。”
  “所以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了,他时不时来看我,长安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何况应天十六年,江海湖带着孟先生的符到了走了一遭,证明他们错了。不过其实他们也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但我终究是剑主的亲儿子啊。谁会傻得愿意得罪剑主啊?”他哈哈一笑,夜风灌入喉中。
  “这些都是他说给我听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些事我们太小太弱,不知道真实情况,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我的母亲是杨国公的女儿,那天他亲手杀的。这是后来奶娘告诉我的,说完这个事她被剑主杀了,就在我面前。那么多人都留下来了,但偏偏我母亲没能活下来。”
  红杏絮絮叨叨,往事,小事,仇事。应天十五年春之后的李家,剩下了一堆女人,那些女人却没有人继续留在李家,大多都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若是大家都得死,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但偏偏我母亲她原本能活下来的。虎毒不食子,你说杨国公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常年出山海,落一个小财神的名声,见过最可怕的不是兽或者魔,而是人。”
  “也是,人比禽兽可怕多了。老头子说,母亲死多半是因为他的缘故,是因为大家都想试探,剑主到底对李唐有几分忠心和情谊在。不说我了,你呢?”
  “我父母?应该是普通人,逃难到山海,母亲生下弟弟就死了,我一个人拉扯着弟弟长大。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了这一场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的事里面来,为了弟弟去了龙墓,又进了帝陵,但我怀疑可能不是,出来之后随董先生安排到了长安,是雁泣太守安排过来的,估计和你……嗯,剑主,又一些关系吧。现在也看不清什么情况,有很多大人物的手笔在里面,说出来吓死人!”
  “有多吓人?”
  “张一出面,有一个叫做蓝燕的相陪,背后反而可能是阳明先生?董先生带路,背后可能是圣天子或者夫子?或者二者皆有。我到这里来,剑主知道,那么剑主也应该是知情人。有人送一把叫做蝉翼的剑给我,夫子的手笔无疑了。你走的那天晚上,圣天子来过一次,给我留了一些东西。你看,多吓人啊!”
  “就差佛主了?”
  “是啊,就差他了,想必他是不甘寂寞的,不知在什么地方也布了局吧。”
  “为什么是你?”
  “这事你的问他们去,指不定我家和你是亲戚,我觉得我可能就是李家通的那个魔,毕竟我能出山海和那些魔兽相处。”
  “你会不会是老头子的另一个儿子?”
  “我倒是希望如此,这样也有个大腿。我来长安第一天就给人截杀了,接下来暗流涌动,我试过想出去,但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这其实是一张网,我现在琢磨着怎么跳出去呢。”
  “需要我帮忙你别客气。”
  “不会客气的,需要我帮忙你也别客气。”
  接着便是沉默,沉默了许久,两个人有意岔开话题,漫谈各自的近来,又调笑对方的遭遇。周庸谈自己见到的对手,长安的趣事,第一面老板的絮叨;红杏就简单了许多,他说自己练剑不易,又说曹琥珀非要收他为徒,传授杀人剑,还调笑李元一的衣服给他偷了几件。
  说到兴致起,周庸突然八卦到:“秦安子和你什么关系?”
  红杏哈哈大笑,面上满是得意:“那奶牛?我摸了她一把,怎么问起她来了?不会你也摸了一把吧?”
  听这话,周庸大吃一惊,心里更是觉得红杏和秦安子有什么。
  红杏自是得意不已,又道:“如果要让一个女人不纠缠你,你就的上手摸她一把!你看,自那之后,她就不敢纠缠我了!”
  周庸顿时无语。你这理论,敢不敢上外面去和那些姐姐们实践一番?保管你一晚上都休息不好!还不是因为她打不过你,不然你还以为你能逃得了?
  夜色把一切都收入黑暗,兄弟两小心翼翼的谈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