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还没说完，因为挨了冻，又哭了许久，身体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孩子还是在他父亲的御书房，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那一刻，他傻傻地想着——自己的父皇还是疼自己的对吧，方才那么恐怖的神情，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然，不然为何要让内官给自己盖上被子呢？若是真的厌恶自己，就该让自己死了才是！
  想到母妃临终前的话，孩子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父亲的书桌面前，稚嫩的声音，一个没忍住，又带上了哭腔：“父皇，母妃，母妃临终前告诉我，她是被人害死的！”
  他没记错，他母妃临终前，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卿之，母妃走了，照顾好你自己。”
  “母妃是被人害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你活着，母妃在天上才会高兴！”
  对了，还有一句，那句话，就在这一夜之前，他记得刻骨铭心，可就是在这一夜之后，他才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不全然都是真的。
  “卿之，日后你，要好好地孝敬你的父皇，他，他以后就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就是这句话一出，母妃闭上了眼睛，嘴唇发紫，还是微微上扬，她走的那一刻，想必是十分安静又幸福的吧？
  那时候他就在想，母妃临走前，最后看见的人，是他，还是他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来过的父亲？
  父亲听着孩子的哭诉，手里的笔一抖，抬起头，满脸的怒色，唤了声内官，皱眉道：“去叫太医过来，三皇子病了，头脑也愈发不清醒了！”
  孩子还年幼，只以为父皇对他只是普通的怀疑，担心他在雪地里等久了，身子一凉，受了风寒，这会儿在说胡话。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胡话，孩子大声哭喊道：“父皇，父皇我清醒得很，你若是，你若是不信，我把母妃临死前的所有话都告诉你！她当真是对我说了，他是被人害了！父皇你为何不信我啊！”
  父亲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忍耐着孩子传来聒噪的哭喊，眉头紧蹙，沉声道：“顾卿之，朕再跟你说最后一次，不要无理取闹，你的母妃，是自己得了重病，她是病死的！与旁人无关！”
  看着自己父亲又逐渐陌生起来的表情，孩子愣了愣，几乎是忘记了哭喊，片晌后才捡回一丝自己的声音，恐惧中又带着几分勇敢：“父皇，母妃一直都健健康康的，从来没有什么病痛，怎么可能是病死的，怎么可能是病死的，她临终前，我就侍奉在床边，她，她嘴唇发黑，吐出黑血，分明，分明就是毒死的！”
  事关自己的母妃，孩子虽然害怕此时的父亲，可是一想到往日“一家三口”的幸福和甜蜜，他还是鼓起了勇气。
  “砰——”
  这是书本落地的声音。
  “乓——”
  这是桌子被掀翻的声音。
  孩子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发怒。
  书本，毛笔，墨汁，砚台，还有破碎的桌子和满地的玉器，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承认，他害怕了。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宠爱了他和他母妃多年的男人，竟然在他母妃死后的第三天，让他滚出去，还说，不想再看见他。
  孩子失了魂，怔怔地看着，想要哭，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想要跑，又发现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双腿。
  父亲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眉头紧皱，大声道：“一群奴才没半点眼力么，还不把他给朕拖出去！”
  他一个皇子，就被一群奴才给拖了出去。
  他们脸上的惊讶、诧异、幸灾乐祸、还有怜悯……等等，他才不需要任何的人的怜悯！
  虽然，此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惨淡，甚至很难吃上一顿饱饭，可是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都从来没有记起过，还有他这个儿子。
  再后来，他被皇后抚养，又因女人的怜悯，再被接去了太后宫中……慢慢地，他长大了，他以为，只要自己长大了，足够强大了，他终有一日，能让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查明他母妃的死因。
  其实，很多年，他早已经不再奢望那再虚假不过的父子亲情了。
  可是如今，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书本，毛笔，墨汁，砚台，还有破碎的桌子和满地的玉器，他不再目瞪口呆，他也不怕手足无措。
  他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是勾起的，可是话语却是冰冷的。
  “父皇不肯？”
  顾卿之笑了：“那你还问儿臣要什么赏赐？”
  虚伪，这么多年了，还是跟当年一样的虚伪！
  皇帝忍着怒气，半晌，没有人给他“浇水”，他还是自己平息了怒火。
  “换一个。”
  皇帝皱眉说道。
  “换一个？”
  顾卿之摆摆手道：“罢了，父皇不肯赐我这个赏赐，其他的赏赐，儿臣不要也罢。”
  他不在乎，也不想要。
  “你母妃是病死的。”
  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有气无力，比起多年前，再没有了那样冰冷冷的感觉，反而是多了一种无奈和无力。
  可是顾卿之却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他冷笑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忍了忍，才说道：“那不如父皇也病一个给儿臣瞧瞧，究竟是什么病，会让人嘴唇发黑，口吐污血！”
  病死的病死的，几乎满皇宫的人都知道，她母妃的死，绝不是病死的那样简单，可就他父皇一个人深信不疑，他母妃是病死的！
  “父皇，你是不相信，你的后宫，远不是像表面那样风平浪静，还是儿臣的母妃在你心里，原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
  这句话，顾卿之也很久之前就想问问自己的父皇了。
  表面那样恩爱的两个人，谁会知道，竟然落得这样的结局，他这个因为“恩爱”才来到世间的儿子，究竟是天赐，还是尴尬？
  皇帝憋红了脸，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