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相比这两位高层对话内容所体现出的博弈大场面，一旁的几个重在参与的棋子首领似乎更担心个人的命运。
  灰灰又叉起一片沙滩鼠肉火腿：“那绝望深渊到底是个什么？我问家族里的长者，他们只知道是个绝对不可以涉足的可怕的地方。没错，就是这么苍白的语言，‘可怕的地方’。可是对我来说，没有食物就足以是个可怕的地方。”
  月重锦撑着额头，没有半点食欲，“上古海神墓地、海妖海怪和被遗忘的怨灵居住之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没有食物，我们这不就送去了吗。”
  瑟尔斯月石则觉得最大的威胁是觊觎无尽海的诸神——比如坐在大祭司身边，满脸笑容心怀叵测的那位。而对于那些恐怖的深海传说，她倒是表现淡定。她习惯地抚摸着尖耳朵上那枚小巧的孔雀石耳钉：“海怪有什么，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国王陛下，难道你忘了之前在破浪海滩那次战役……”
  坐在他们邻桌的正在喝着水母汁气泡酒的老鱼人水手适时插话进来：“没有那么简单。”
  老水手成功吸引了这一桌人的注意。站在一边的苏景也在他附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招手叫来精灵服务生，点了个菜谱上唯一名字显得不那么狂野的食物：小鱿鱼饼干。
  “‘从你踏上通往绝望深渊的航线，你就已经坠入了绝望的深渊。’听说过这句话吗，各位陛下。”
  老水手这句话再次收获了与意料中匹配的听众反应，他看见邻桌几位首领坐直了身体看向他。
  按理说，在这些首领，尤其是鱼人大酋长菲诗曼面前，老水手应该更恭敬些的。不过也许是他认定了此次旅程有去无回，索性便率性而为，丢弃了那些对他来说失去了意义的条条框框。他叫了一杯气泡酒，咕嘟嘟地灌进去，又当着诸位无尽海最大的首领的面嗝嗝吐出两个泡泡。
  月重锦想，这是上头了。但他并不想多嘴怪罪，毕竟鱼人酋长菲诗曼都没有对他越距的子民说什么。轮不到他来越俎代庖。
  “你不知道什么在等着你，陛下们，你不知道。绝望深渊的恐怖，不是在于那些你们现在所想到的东西，而是在于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但你们只要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回不去了。
  在场也许有人无比相信这句话，并因此而心生恐惧。也许还有人心存侥幸，奢望着绝处逢生。但没人觉得在这句悲催预言后面需要补充些什么多余的话。无论好坏。
  大家都沉默了。
  只是不知哪个角落里有人轻轻说了一句：“大漩涡快到了。”
  瑟尔斯月石叹了口气，看向还在不断吃着海藻沙拉的菲诗曼，“你什么时候变左撇子了？”
  菲诗曼：“我两只都会用。”说完，他换了右手笨拙地叉起沙拉吃着。
  月石：“……”
  精灵女王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甲板上的一阵异响打断了。所有人都朝餐厅的水晶石大门看去，门打开了，却没人出现。
  只有一阵潮湿得引人不安的海风吹进了餐厅。
  沃尔夫灰灰站起身走了出去，苏景也跟了过去。两人四下张望了一番。可甲板上也什么都没有。
  不不，有一些湿漉漉的水渍。那些水渍像是拖曳着什么经过的痕迹，从餐厅的大门口到一侧的船舷。很奇怪，说不上是有东西被从餐厅一路拖到了船舷又扔了下去，还是……
  有什么从水里爬上了船，又爬进了餐厅。
  水渍很新鲜，还闪着光。可是刚才那么多双眼睛，既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爬进去，也没有东西被拖出来。
  苏景跟那个狼人面面相觑。
  一觑觑了半天。
  rp001:［看什么呢？］
  苏：［再通人性的警犬都没有这种眼神。］
  rp001:［……］
  苏：［想养。］
  沃尔夫灰灰被他看得发毛，先说话了：“日月……大人，你怎么看？”
  日月沉思了一下，说，“不知道。”
  苏：［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进去了。］
  rp001:［嗯。甲板发出声音之后大家转过头去看，之后餐厅的门才开了。］
  苏：［没错。］
  餐厅传来一阵乱声，苏景循声看了过去。
  喝多了的老鱼人水手正边哭边笑，晕头转向，手舞足蹈，气泡酒撒在他脸颊灰白的腮上，随着他一张一翕的动作闪闪发光。周围的几个精灵服务生站得远远的，脸上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惊惶恐惧，并没有出手制止的意愿。
  瑾瑜目光仍然冷冰冰的，燕祠则是看笑话般地抱着胳膊。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没人能活着……没人！……月神啊，我们回不去了……我们……我们都要死了！……它们……会把我们全部都……啊！”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日月一个手刀把这个叭叭个没完的醉酒老鱼人砍晕了，又娴熟地拖到吧台后面，用一只高脚杯塞住了嘴。
  苏景：［封闭环境下散播恐慌的家伙是很可怕的，大家会被同一种绝望感染成同一种疯子。］
  rp001:［你做得对。］
  日月收拾好老鱼人，从吧台后面站起身，表情严肃地看向众人。此时餐厅鸦雀无声。
  “鉴于大家都知道此次任务关系到月神和无尽海的生死存亡，须全力以赴，势在必得，所以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发表这种动摇军心的失智言论。否则一次打晕，两次就和海蛎子一起炖汤。”为了增加言语威胁的可信度，他握出一团蓝焰，随手抄过吧台的一瓶酒在手中烧得冒泡，软木塞嘭地一声，一飞冲天。
  燕祠这人好像有点没心没肺，这时候还能笑得眉眼弯弯，甚至还露出了一颗洁白的小虎牙：“好棒～真不愧是我的日月。”
  我的两个字是重音。
  而瑾瑜则用力地盯着诸日月，好像巴不得把他先炖了汤炖烂了把骨头都给嗦掉。
  瑟尔斯月石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正看到日月在吧台进行的煮酒表演。她睁着星辰般的双眸似乎有些恍惚。月重锦给她解释道：“没什么，刚才那个老水手发酒疯，让日月给收拾了。”
  瑟尔斯茫然地点点头，说：“我先回房间了。”
  月重锦赶紧跟上：“我也。”
  苏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很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爬进来了。
  它去哪儿了？
  …………
  苏景觉得这个任务是不是惬意过分了。不仅可以上厕所，又享用了一顿鸡飞狗跳的午餐，现在居然还能睡午觉。在门口摆脱掉燕祠一块睡的邀请和瑾瑜长着尖牙利齿的目光，他回身关上门，扑躺在狭小的床上，随着船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迷糊了。
  那个老鱼人是否有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他想，睡醒以后还是去问个清楚。
  咯吱……
  门……
  门是不是开了？
  他很想坐起来看看，却又动弹不了。
  他看见房顶就像泡进水中一样，扭曲、变形，让人止不住眩晕。墙壁凝结成黏液般挤压下来，越来越近，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让他呼吸困难。他想躲，但徒劳。耳朵旁边乱哄哄的，像是压低了的尖叫伴随着神经质的絮语。他看见那似乎还在变形的黏液与自己近在咫尺，慢慢变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脸，然后是耳朵，脖子，肩膀……随着面前的“人”不断成型，苏景感觉自己身上与之相对应的地方也越来越凉，越来越麻。
  是梦吗。
  他知道这种感觉，以为自己醒着，其实是在梦中，很难靠自己醒过来的深梦。可是他想醒来。
  耳边怪异嘈杂的尖啸声越来越大，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可他无论如何挣扎也动不了一分一毫。
  rp001:［苏景……］
  rp001:［苏景！……］
  rp001:［宿主即将脱离躯壳……剩余时间……系统即将启动自……］
  “诸日月！”
  耳朵旁边一声炸雷，然后是什么破碎的声音。苏景猛地把自己掀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自己还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头顶和墙壁上的白色小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他看了一眼舷窗，外面居然一片漆黑。
  天黑得这么快吗？
  苏：［001？］他尝试着在脑中呼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想起醒过来以前听到的声音，心头滋生出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系统即将启动自……）］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一块潮湿天气里墙角上的霉斑，不断扩大，侵占他的心扉。他觉得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他跳下床，推开了门，走廊的地灯更昏暗一些，而且船舱里全无动静。
  最后他听见有人叫他“诸日月”，那么肯定不是系统。但是那声音变了调，他听不清楚是谁。他既然是听到那个声音才猛然惊醒的，又怎么会一睁眼时面前空无一人的呢？
  他先敲了敲隔壁燕祠的房间，似乎没人。向里走到头，是瑾瑜的房间。他抬手敲了两下，同样也没人应声。
  他恍惚间有一个感觉，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
  明天江警官来啦。啊啊啊啊啊我有点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