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7 忌日
  交易的位置刚开始定在城西的一片老街，后来又改为成了城东的建材市场，然后又是城南。一连换了几个地方一直折腾到下午，侦查员发现毒贩们的车居然出了城，往西南的方向去了。
  陆阿飞瘫了以后，他的很多买卖就与老k达成了协议，由这个曾经的对家接手。苏景又花了几个月时间与他建立信任，此次他就由老k派去，与一个拥有多条海外贸易渠道的超级毒枭接头，谈一桩三代新型毒品外销的买卖。那个大毒枭十分重视这次业务的扩展，会亲自来验货。
  也就是江雁辞他们长期以来一直想要钓出的“一号人物”。
  于是，他提前把这桩交易报告给了江雁辞，接着侦查员就一连蹲了苏景他们三天。终于，今天有动静了。
  傍晚时分，车终于在中缅边境不远处的一个山村下了公路。
  这个地带80到90初家家种罂粟，全村吸毒者比例惊人的高，在毒魔随着城市开放和经济发展蔓延全国之际，省城发现的首例扎吸毒瘾者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虽然后来在当地政府和禁毒部门的努力下，从扶植罂粟替种植物开始，一点点改变了这个地带“毒村”的名号。不过随着新型毒品的泛滥，这里又再次暗地里转型和演化成为了跨国贩毒集团运输和交易的要道。
  新型毒品大多数直接由化学制品直接提炼合成，不依赖天然种植条件，所以制毒地域更加分散和随机。于是这里由传统毒品输入为基础发展成为了输入和输出双向交易的枢纽。
  小山村附近有个废弃化工厂，在一座山顶的平地上，视野不错，有点易守难攻的意思，不是很容易监视。
  支队长江雁辞认为，最后的交易地点应该就是这里了。
  经过研讨，敲定的方案是在另一高点远距离监控，总指挥设在山下，各方位设置包围点。确认一号人物入网以后再一举进攻。
  由于案情重大，这次行动由缉毒支队、当地缉毒处和边防武警协同合作。
  此时，这个废弃的厂房里已经聚齐了三拨人马：“一号人物”的先遣马仔，苏景一伙的当地毒贩，以及几个从外省制毒工厂过来的上家。说白了，苏景这一方本次充当的角色是中间人。除了一号人物派来的先遣马仔头头儿，所有人的手机此时已经全部关机，苏景不知道时间，但他估算着那个一号人物已经折腾的也差不多了。
  上家，那个抱着箱子的制毒专家“大学生”看上去挺累，他看着苏景：“这人可真特么能折腾。多亏你给我打过预防针，要不我心态早炸了。”
  苏景没说话，他心里有些忐忑，一号那家伙一直就是很警惕的，要不也不会这么难抓。派先遣部队过来，然后自己暗中观察，倒不稀奇。他想外面的警察肯定也都在等，包括江雁辞。
  “大学生”又说：“他是不是……”
  那几个一号人物的马仔拿枪指了指那个“大学生”，让他安静。
  那位大毒枭手下有不少马仔都是缅甸人。便宜，话少，手狠又听话，很让人忌惮。今天很巧，他派来的四个人都是缅甸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几个人又等了一会儿。上家是越来越紧张，可那几个缅甸人好像还挺轻松，无聊了以后，自己也开始用缅语低声交流起来了。
  于是，百无聊赖中，中方的也开始随意搭起话来了。
  是一个在跟苏景手底下的本地马仔在跟外省上家里的一个马仔瞎聊。
  “你挺淡定啊，哥们。比那边那个‘大学生’强多了。”
  外省那个一笑：“装的。我也怕老缅。太野蛮。”
  苏景手底下那个也一笑：“我不怕老缅，我就怕条子。”
  沉默。
  外省的上家极轻地说了一句：“你们这儿缉毒大队老大叫江雁辞。”
  苏景的眼神飘了过去。心说，不是大队，是支队。官儿大多了。人家正处级。
  又想，江这家伙，怎么谁谁都认识他，连外省的都认识？也太危险了吧。
  那个上家又说：“不用怕条子。至少今天不用。”
  苏景的耳朵竖起来了。
  “啊？”本地马仔疑问了一声。
  “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声东击西。呵呵。”那人没说清楚，但做了个突然爆裂的姿势，然后看了下天光：“就看他们那个队长命大不大。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苏景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后背一下子就凉了。
  “卧槽……”本地马仔也惊了，“那人你也敢动？敢情你外省人是吗，他妈这不是坑我们么，你们走了我们怎么收拾？”
  “放心。专家。有人扛。”那人胸有成竹，说了七个字。
  苏景头突然嗡嗡的，冷汗也一个劲儿冒出来。
  他第一反应是，骗人的吧。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一个外省制毒工厂的马仔骗人的意义是什么。
  不信任？试探？
  可如果是老k出于陆阿飞旧部的不信任，不该是这么个试探法。
  难道察觉这里有卧底？
  更不可能。如果怀疑有卧底那就应该私底下试探。在这种交接场面下，用这种话试探，就算把卧底逮到了，不也是同归于尽鱼死网破吗。
  他很想为这件消息编织出一些阴谋，证明它是伪造的。可无论他怎么想，说这种谎也没有值得针对的人物，没有值得造假的理由。
  他的心脏突突突地越跳越快，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血色情节。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
  我是不是得提醒江雁辞一下啊……
  可他现在明显不可以这么做。他不能打电话。
  警方已经收到了他的情报，等着一号人物收网。现在那大毒枭还没现身，他要是败露了，在这边境线上打草惊蛇，可能那人将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归案的可能。
  可是想到那上家做出的爆裂的手势，一想到那可能会是江雁辞的下场，他又虚了。
  我该怎么办？
  苏景的手心发潮，他用力咬着指关节。
  看他们那个队长命大不大……时间应该差不多快到了……什么意思？
  “景哥烟瘾犯了？”旁边一个跟了苏景一段时间的小马仔看他的样子，笑着问了一句。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烟递给苏景。
  这小弟的烟是早上出来之前刚拆的包，里面是净烟。于是苏景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你们抽什么。四号？”
  苏景抬头，看到那个制毒专家“大学生”在盯着自己手中的烟。他想了想，只是笑着，模糊地回答道：“什么年代了，我看上去有那么low吗。”
  小弟掏出火机，“啪”地一声给他点着了。
  这一声马上引起了缅甸马仔的强烈反应。领头那个大声呵斥一声，掏出枪来对着苏景和那个小弟。然后他这一喝又把大家都给搞紧张了，各路都互相叫嚷着，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你们头儿呢？”
  “到底还交易不了？妈的是要黑吃黑吗？”
  苏景赶紧举起手，扔掉烟：“哦嘛嘞……”
  又用中文说：“没事没事，都别紧张。老缅就这行事风格，都别冲动啊。”
  这时，那个缅甸的领头马仔手机突然响了。这是此时所有人中唯一一支开着机的手机。那马仔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暂且放下了枪，接电话。苏景想，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一号人物打来的。这个毒贩头目看来极其警觉，让开路的马仔确认了绝对安全，他才会出现。
  一号应该是和这个领头的马仔单线联系的。如果察觉有异，他很可能就不会出现，那么所有的部署和行动就会打水漂。
  苏景仍然举着手，看那马仔用缅语对着电话那边交代了几句。周围的缅甸人听到他的话，眼神有所松动，手里的枪也下垂了些。
  用缅甸人当马仔还有一个好处。这些边境的老缅都会说当地方言，但中国人却很少会说缅语。
  基本的缅语苏景倒也会一点，但基本集中在脏话和生意术语上。不过看他们的动作，苏景想，大概这是过关了吧。
  不料，那个缅甸人掏出一张锡纸，放上一片麻古，走到“大学生”面前，递给他。
  “大学生”看了一眼，果断摇摇头。
  马仔的眼神凌厉了，他身后一个大胡子的枪又举高了点。
  “稍等，”苏景赶紧走过去，解释道：“你们这就不地道了吧？都让你们折腾一天了这什么意思？”
  缅甸人说：“他不像。”
  “……”
  他看了眼“大学生”，嗯，确实不像。
  苏景想，这话应该是刚才一号在电话里交代的。其实，人不可貌相，还曾经有过缉毒英雄一翻身就成了毒枭的。更何况时代不同了，某一些以厌世或享乐为生命主题的年轻人，文化水平与底线成反比，啥都干得出来。他们不仅缺钱，更是缺爱又缺德。
  你从外表上根本不可能看出他们和那些以贩养吸或者是单独追求金钱物欲的没文化贩毒渣有任何共性。
  话虽如此，人还是习惯用主观印象来判断事物，没法。
  于是苏景只能尽量解释给他们：“他不吸这种。人家做的都是新东西，奶茶包。”
  他拍了拍“大学生”手里的箱子，“不过这个现在不能吃，新东西high起来会影响生意。”
  “大学生”看苏景的眼神有了点赞赏：“没错，我不抽那些老玩意儿，太伤，人都抽废了。我做这个对身体没什么害处，但是快乐翻倍。”
  “……”
  苏景想了想那些磕傻了的疯批，没说话。心想这种骗鬼的话你还是出去讲给警察叔叔听吧。
  没想到缅甸人转到他这边来了，把那片递给了他：“他不吸，你来。”
  苏景一愣：“我？”
  缅甸人把手机放到上衣口袋，然后把药点上，自己吸了。
  然后他又拿出一张锡纸和一片药，眼神带着戒备和冷意，递给苏景。
  “……”
  苏景有种预感，如果他不接下这玩意儿，今天的交易就泡汤了。
  他看着那片药。如果是抽吸或口服，他倒是有几种办法偷天换日。可是烫吸，如果不是在相对阴暗的环境下就有点困难。比如现在这种自然光中。
  可是他能拒绝吗现在。瞄了两年多的一号人物就在前面一步，抓住了他，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相反的，如果这次没有取得他的信任，以后还能有机会吗？
  给他考虑的时间很短，他接过了药。
  没想到那人给了一片又一片，一共给了八片。因为如果是长期吸食，量肯定要大，所以用这种方式试探他，估计也是一号人物的意思。
  他都没犹豫，人家递过来他就接着。豁出去了，临门一脚，总不能断在这儿吧。直到他一连吸完八片，手脚都开始不听话了。那个马仔就放下电话，给了周围几个缅甸马仔一个眼神，然后说：“他马上到。”
  “他”不用说，指的就是一号。
  马上？看来他就潜伏在附近。
  他又想到了江雁辞，想到那个爆开的手势。心又躁了。
  苏景很弱智地想，如果那个一号人物果真就在附近，他给江雁辞打了电话，应该也不影响收网吧？
  可万一这个人骗人呢？那个毒枭要是根本没来呢？
  于是苏景又观察那个头头马仔。发现他开始下意识不断地往窗外看，而且确切地是朝某个方向看。
  这样一来，他的心里就有谱了。
  他先是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然后蹲下捡起刚才扔在地上那根烟，晃了晃。
  马仔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他，没说话，但也没阻止他。
  于是他把烟夹在嘴上，又用打火机点燃。这次那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了。
  他吐了几口烟，又抽出一支，递给那个打头的缅甸马仔。然而那人推了他的手一把，拒绝了。
  于是苏景自己抽烟。又咳嗽一声。
  几个人看向他。他站起来，指指下腹部：“难受。我要去方便一下。”
  打头的缅甸马仔坚决地摇头。苏景捂着肚子做了个难受的表情，说道：“你让我吸了那么多，还不许我解决下了。”
  他指着另一个大胡子缅甸人，又用手做出枪的姿势顶住自己的头。然后又指了指几十米之外的那个大锅炉，“让他跟着我。”
  马仔眯着眼睛打量他一阵，看他眼神飘摇，气息不稳地哆嗦。
  可能是想到他刚才刚搞了八片麻古，便也放松了警惕，指派了那个大胡子监视苏景去“上厕所”。
  苏景领情地跟他点点头，就转身往大锅炉那边走去。那个大胡子的脚步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想到那句“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吧”，他心急如焚，却要放慢脚步。走这几十米像走过了几站地。
  然后苏景消失在了锅炉后头，而大胡子站在锅炉外头等着。
  那个领头缅甸马仔一直在关注窗外，没注意这边的情况，其他的缅甸人也似乎心不在焉。但制毒专家“大学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看了眼缅甸人，没说什么，而是跟旁边的中国人用极小的声音悄悄说：“哎，那个大胡子怎么看不到了。也跑到锅炉后面去了？”
  苏景的小弟往那边看了一眼，还真是，刚才站在锅炉旁边的大胡子不见了。
  他想了下，居然笑了：“草。”
  锅炉后的苏景喘着粗气，扔下双眼暴突了无生气的大胡子马仔，摸出手机迅速开机。他觉得恶心，眩晕，仿佛每一秒都被拉伸至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