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珊很晚才回来，并且回来后没来找我。
  她没来，我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她。万一事情没办妥，我再去问人家，岂不是让她尴尬。
  第二天丛珊像没事一样的照常上班，见到我之后，一句话也不提昨天的事。我心里痒痒的，几次想开口，但看到她没有想说的意思，只好硬生生咽下。
  到了中午，突然接到钱牧的电话，约我去悦城宾馆汇报。
  我一听，顿时心花怒放。钱牧没先安排专家来毓和评审，而是先听汇报，这是有戏的兆头啊。而且他不来毓和，而是叫我去岳城宾馆，这里面更有文章可做。
  我赶紧安排人给我送了一万块钱现金过来，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好，放进提包里，与一大摞材料混在一起。
  我原本想叫丛珊跟我一道去，但钱牧半句话都没提她，我便明白过来，他不想让丛珊与我一道去。
  岳城宾馆一如往昔，安静而暗含威严。毕竟是市里的宾馆，没有声色犬马之类的附属设施。几栋老楼，都在三四层，掩映在一片绿树当中。如果不知道这是对外开放的宾馆，还以为误入了闲人莫进的高级疗养院。
  宾馆大门也不像岳城一号那么煊赫，门口墙上的瓷砖甚至都掉落了几块。
  但人一进去，便被绿树花海包围。浮躁的心会马上平静下来。进门不远，是一座高大的假山。假山建在一个圆形的大水池里，假山上装饰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架微型古朴的水车，在不知疲倦地车水。
  水池中，游弋着十几尾色彩斑斓的鲤鱼，大的看起来有七八斤，肥胖得如同一个小胖娃娃。
  绕过假山，便是几条小径。每条小径通向一栋小楼。
  这些小楼不对外开放，有钱也住不了。小楼旁边，有一道围墙，围墙上有一个圆形拱门，过了拱门，便是附一医院安排评审专家们住的带电梯的楼层。
  一路畅通无阻，我很顺利进了钱牧的房间。
  他住的是一套商务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会客厅。
  他显然早就在等我，甚至泡好了茶。
  我发现屋里除了他，再没见着另外一个人，不禁有些狐疑。按理说，我来汇报，应该要有专家在场。毕竟专业性很强的汇报，他钱牧不会懂。
  他似乎看出了的疑惑，淡淡笑了笑说道：“李乔，请你过来，名为汇报，其实我想与你聊聊。作为朋友聊聊。”
  我谦虚地笑，说道：“钱老师，您说，我听。”
  我叫他钱老师，是尊敬他。现在社会流行叫“老师”，就连舞厅的陪舞姑娘，都被人叫“老师”。钱牧是医科大的人，虽然不在一线讲台上，但他身在学校，叫他老师不为过。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称呼他，示意我坐，态度比起在机场要好很多。
  我试探着问道：“钱老师，我现在开始汇报？”
  他摆摆手道：“汇什么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作为朋友随便聊聊。”
  我正襟危坐，小声说道：“好。”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聊起，钱牧既然叫我来聊，他一定先有话题准备着在等我。果然，他沉吟一会说道：“你们毓和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我赶紧说道：“还行，住院率基本保持在饱和状态，门诊每天接诊人数大概在一百人左右。主要是我们场地比较窄，不少科室没敢开。”
  他哦了一声道：“还不错。听说，你们的收费标准是岳城最低的一家医院，你们这样做，不会亏吗？”
  我笑了笑说道：“哪有开门做亏本生意的啊。毓和收费确实比同类医院要低上一倍还要多，但我肯定，我们不但不亏，相反还有盈余。钱老师，我们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老师就教导过我们，如果医生将眼光盯着经济效益上，这个医生已经失守了我们从业的底线。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同样的一种药，在医院拿是一百块，可是去到外面的药店拿，可能就只要十块不到。药店卖十块还能赚钱，我们卖十块难道会亏本吗？”
  钱牧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但是医院与药店投入的成本不一样，适当提高药价无可厚非。同样是一种药，如果没医生的处方，患者怎么知道要买什么药？医生开了处方，这里面就有智力成本在内了。难道你们毓和不考虑医生的付出与患者的投入成正比的关系？”
  我微笑道：“入了杏林门，就做济世事。我们当医生的人，绝大多数都希望自己的患者病好起来，没有几个人会考虑自己付出多少，要得到多少。”
  “你知道医科大每年要投入到毓和多少教学经费吗？”
  我回答他道：“一年五十万。”
  “这笔钱，你认为投入后，要不要产出？”
  我顿时语塞。学校投入教学成本，为的是让学生在走上正式岗位之前的医学实践。这是教学成本的一部分，怎么会存在投入与产出的道理呢？
  我记得导师在给毓和争取到挂牌教学医院的同时，为毓和争取到了一笔五十万的教学资金过来。当时的五十万，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事后我想过，倘若没有京都医科大的五十万，毓和要走的弯路或许还要多很多。
  但导师从来没说要回报产出啊。
  “我给你说一个数字，现在有人愿意每年支付给京都医科大五百万，换取在他们医院挂牌教学医院的资格。你觉得这件事要怎么看？”
  “岳城附一？”
  他微笑着说道：“至于是哪家医院，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哦了一声道：“这是拉虎皮做大旗，利用京都医科大的声誉，换取他们的实际经济效益。”
  “难道毓和不是拉虎皮做大旗吗？”他似笑非笑，道：“毓和只是一家民营医院，医科大目前在社会上挂牌的教学医院，至少是三甲以上的医院。低于这个标准的，学校不考虑授牌。”
  我被他逼得没路可退，试探着问：“钱老师，这次你决定要将毓和教学医院的牌子摘了吗？”
  他没直接回答我，目光落在我身上，轻轻一笑。
  我心里没底了，附一医院背后又捅了我一刀。他们居然想出这么卑鄙的手段出来，主动奉送每年五百万给医科大，换取医科大在他们医院挂牌。这是违反游戏规则的事啊。
  附一医院财大气粗，他们每年拿五百万出来，轻而易举。而要毓和拿五百万出来，可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我欲言又止，几次催问他。钱牧却摆摆手道：“具体的事，你回去与丛珊医生商量一下，我把这次评审的内容都给她说了。”
  我心里一动，丛珊回去怎么没跟我说呢？